竟然又过了整整一年。
白日逐梦,午夜回首。时间过得比想象中还要快得多。日影偏移,物影渐淡,几百个日日夜夜,亦不过眨眼之间。在二十出头的尴尬关隘上,对于光阴的流逝,常常有一种莫名的紧迫之感,仿佛此间盛年已日近迟暮,只觉岁月无声,自己亦在垂垂老去。
曾想过要在这样一个标志着成长的日子里,执笔淋漓,落下满纸追忆往昔的字句,将内心所有陈杂久积的情感都一一道尽,摊开纸笔,却不知该如何继续,最终只能选择这样一些言不由衷的三两断句,来为这一岁一载无形老去的年华,作一首形式上的追悼之歌。
离上一次真正提笔抒写心情,似乎已有些日子了,只觉得岁月至静,无物可写,无物可诉,即使很多时候有着满腔怨怼欲要付诸笔底,也只是在胸口上顿一顿,然后咽下去,让它消匿在每一个心绪哽咽的仓皇午夜里,我想,这大概是每一个立志要成为血肉坚实内心强大的人所必须学会的自我操控能力,很多人叫我文艺青年,我却觉得我至多算得上半个伪文艺,文艺青年大都舍得花时间去感受世间的万千风情,用最为澄澈的心思去描绘身边的俗常人事和一草一木。而我却从无这般纯粹的心思,所以我很少用文字去描写生活,议论世事,它于我的作用,不过是作为情绪满涨时的一个排泄出口,或者是记录难忘之事的一种载体。曾经靠刺激伤痛、分泌眼泪来滋润笔端的干涩,用幻觉和臆想填补生命质地的稀薄,而今却只愿静静地走路,沉默地生活,最终的结果就是,我们终于像一片草原一样学会了沉默而隐忍地活着,用柔弱的生之微力,承接命中的骤雨疾雪,抵抗世间所有的疼痛与非难。
前些日子连续了几日的晴朗天气,给这寒冷的深冬平添了一抹初春般的温情,总是在午后一觉便睡到傍晚,醒来时已是薄暮时分,睁开惺忪睡眼,看见蜜糖一般的暖色阳光照进窗间,在白色墙壁上映射成斑驳的投影,其状之煦悦,如一张静默深情的容颜。总在这样的时刻无端地陷入怀念,那些十七岁的多情雨季,十八岁的金色深秋,尘封的信件,花荫下的并肩,寒夜的相拥,第一次爱上的人,以及最后的离别。这一切的一切,总是在苍茫遥远的回忆里,美得毫不真实。并且永永远远,不再复返。
故人曾在信中予我写到:每年四季相同轮回,每年身边物是人非。想来真是如此,每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都在匆匆地赶路,或忙着生,或忙着死,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真是薄脆如露水,朝生暮死且无以维系,长大后更是如此,年少时常常不知人情如纸,总是不耻深情,总是轻易地说起一生,信誓旦旦地以为能够恪守住所有的缘分,待沧海桑田后才知感情的维系何等脆弱,我们所能做的,不过在一段有限的相遇里,尽力创造更多的美好回忆,以求在日后能够拿出来细细重温,如此才能借由往事的点滴余温,抚慰当下的苍凉岁月,这是一件多么令人无力的事情,我们这么年轻,还不到只剩下回忆的年龄,然而某些时候却不得不承认,在成长的过程中,那些永不复返的美好,被时光掩埋的旧事,却已只能永永远远地躺在回忆里。埋葬在岁月深处。
这一年里,因了多出很多孤独的时间,想清楚了很多事情,通过不断地自我反省,回味过去这二十年来的成长与经历,开始看清一些东西,也得以重新审视和定位自己,明白自身命运何其悲哀坎坷,现实又是何其地顽固强大,有时在深夜里无端地想起自己的苍凉处境,竟无由地感到绝望心酸,再好似这漫长的一生注定要窘迫暗淡地度过,注定逃不过既有的命定。我们皆凡人,都会经历与母体分裂时那种对于未知的恐慌和剧痛,以及成长时骨节拔高的阵痛,还有成长以后再经历年华老去中积淀的隐痛,或许包括重生轮回这样关于永恒的久治不愈的伤痛。对于这一切疼痛,我们不仅要隐忍地对待,还要敏感地去刻印,如此,才能让我们有勇气继续。何况我们都心知肚明,无论怎样的蜕变和涅盘,总有过去的那一刻,就像半夜一个人抽筋醒来,再痛也只能等待。即便它会耗尽我们的所有,也要记得去等待。
等待。因为上苍虽然命定让我们犯错受罚和沦陷,然而也会安排时间来给我们安抚、原谅和救赎。 因此我们唯有坦然地接受我们的命定,然后才能重拾自己的命运。我想这并不矛盾。我深知我将面临着什么,也清楚这些面临将给我带来怎样的叵测和困境。但骨子深处习惯了要与其负隅抵抗,所以即使明白了挣扎的徒然,亦不会如此轻易地妥协。不甘平庸却不得不一步步看着自己走向平庸,甚至走向自己所鄙夷的庸碌。这大概是我们活着最无力的悲哀,亦是最值得用以自嘲的把柄。
在二十出头这样一个一个青黄不接的尴尬年纪上,说苍老犹显几分老气横秋,说还青春却又不再年少,一切挣扎似乎已照进现实之中,所谓的梦想,愿望,以及青春的奋斗,好像已落地归根,却又好似才刚刚开始。我们这一代的年轻人,大多没有梦想,没有目标,总是无聊而无所事事,整日整日地恍惑无助。同这个时代一样充满弊病。信仰的缺失,理想的匮乏,以及对自身命运的无力抵抗,加上支撑我们前行的东西极度地世俗化,导致大部分人都是走在一条远景模糊的道路上,踩着盲目的青春鼓点,敲击着意义不明的生命乐章。耗费了多少可贵的光阴却仍旧不以为然,大多数的年轻人,不知道到自己真正想要什么,对于未来,只有一个后景暗淡的设想,却没有切实可行的明确规划。年轻人应有的热血与亢奋,在我们的身上并没有得到淋漓的体现,活在强大而病态的体制下,连自身命运都无法把握,更别说什么国家兴衰,民族荣辱。个人的存亡对于历史来说不过是一行语焉不详的断句,我们短暂的一生,不及宇宙时间长河里的亿万分之一,不及浩淼星系无尽光年里的一介微尘,何况我们所处的地域和阶层,决定了我们终究只是渺小而卑微的个体,只能在自身的庸碌命途上无谓地挣扎。但即便如此,亦不妨在个我的世界里创造相对而言的不凡和意义。《搏击俱乐部》里说,我们都是被历史所遗忘的一代,没有目的,没有地位,没有战争,没有经济大萧条,我们的战争只不过心灵的战争。我们的萧条只不过是我们自己的生活。如此看来,尽力尊奉内心的旨意而活,是获得形而上的幸福的唯一出路。
这个夏天,终于踏上了期待已久的旅途,两千多公里的漫漫长路,竟真的被我们用一圈一圈的车轮丈量了过来,穿越茫茫草原,走过蜿蜒山路,品尝了烈日的无情暴晒,亦遭受了刺骨的冷雨风吹。一路上河山壮阔,牛羊漫山,二郎山缭绕如仙境的云雾,新都桥童话般的流水人家,剪子弯山三姐妹客栈的欢歌与藏族舞,毛垭大草原上的白帐篷与牦牛肉,帕垄藏布江边的自然温泉,怒江七十二拐的惊险与刺激,跑马溜溜山上的寂静与荒凉,然乌湖的污浊与失望,通麦天险的泥流与滚石,还有康定城的冷风,泸定桥的铁索,理唐高城的满街猪狗,鲁朗的手掌参石锅鸡,林芝的滑肉与KTV,拉萨的散伙火锅与真三国,纳木错的绝美蓝湖,还有那些奇葩的厕所,野蛮的藏民,路边的野狗,坚硬的大饼,冷却的馒头,天价的饭菜,寒冷与饥饿,欢声与笑语,搀扶与关怀,坚持与信仰。无不令人流连忘返,终生难忘。
‘’我说人生啊,如果能够尝过一回痛快淋漓的风景,写过一篇杜鹃啼血的文章,与一个赏心悦目的人错肩,也就够了‘’如此看来,在我走过这二十年来的岁景前尘里,不说有枉今生,至少也不枉青春一场。如此即使明日殊途同归,路远马亡,即使下一刻便猝然死去,亦业已尝过世间的大爱大恨,饱尝过淋漓风景,有几滴好酒般的故人之谊,有几曲骊歌般的殷切思恋,来人照我笑靥,去者不引我悲痛。复有何求。
好了,写到这里,也不知道还有什么可以抒发的,所谓下笔重如泰山,现实轻如鸿毛,除了活着本身之外,没有什么能够弥补活着的贫瘠,才华也不例外,夸大其词,不加约束,是年轻人的通病,必经之路何足畏惧?又何需羞愧?更何况,我是真的真的,还很年轻。如此,这些蝇营狗苟的不叫文字的文字,也可以找个借口得以存留了。我相信,敢于直视自身软弱与缺憾并仍旧迎头而上的人,都是一等一的勇士。都是无愧于生命,无愧于人生的。
最后。二十出头的我们,像是一只只赤足迈入荆棘迷途的麋鹿,浑然不知前方路在何方,在漫长的黑暗中迷茫地摸索,但只要前方有点滴星光,便依旧能够指引我们深入茫茫命途。即使深知终生只能在自我的宿命范围内中画地为牢,也不失悲壮与激情。就像我们都知道上天虽给定我们那么多不可磨灭的疼痛,却也总是给予无尽的体谅与宽宏,让我们得以重获微力与希望继续前行。
二十出头的我们,什么都没有,却总让旁人羡煞不已,那是因为,我们拥有别人所不曾拥有的,那就是一无所有。
活着的第二十二年,一切声色依旧,所有破碎的,悲伤的,快乐的,遗憾的,追悔的,都将在明日翻开新的一页。愿新的一岁里,成为想成为的人,完成想完成的事。
借姑娘的那句祝福,愿余生喜乐安康,得偿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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