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读书苦，那是你看世界的路——
“把你能的！明儿用那一缸面，放多少？不会就勤问点，拜拜师！”悦来嫂嬉闹着。
厨房里传出姜桂香的笑声：“就算我不知道。我不会多对点碱？用不了，我就灌了你！”
“你个死鬼！”悦来嫂骂了一句。
“你们可好热闹呀！”王大嫂指着姜桂香说，“人怪好处合的。”
悦来嫂低下声儿来：“好心眼儿，又能干，跟我合脾气。换个人儿，男的当官，能这样？我看新政府这样真好。”
“可说呢！”王大嫂应着。
两个人进了悦来嫂的小屋里。悦来嫂忙着给王大嫂倒糖水。王大嫂声明着：“我可不能在你这儿多坐。下回进城再说。你不知鲁凤久的孩子在我家呀？”
“咋没听说！你可救了他的驾，他在这儿没少念叨你的好处。”悦来嫂把糖水递到王大嫂手上。
王大嫂叹了一口气：“人这命啊！……他家里的，胡儿巴儿死了。”
“说得是啊！看来，男女都一样。我这不……还听说韩县长跟男人也吹了灯。命呀！”悦来嫂也感慨着。
王大嫂忽然眼一亮：“他婶，没别人，我问你，他战叔可常来？”
悦来嫂抬眼望望王大嫂：“来是来……”
“如今新社会了，我看——”
“好嫂子，说得容易！这，你也不是不知道：我这一辈子，嫁了两嫁，留下一个根儿。出一个门槛儿进一个门槛儿，那么容易？”
“我听你铁笛王大哥说，老战人还好。”悦来嫂不吱声了。
“能凑就凑合，你别心高。”悦来嫂眨了眨眼睛。
“还有什么难处？”
悦来嫂眼发酸：“这股肠儿，只好死了。头些年，于永年那个鳖蛋，给我闹得满城风雨。他叫我打了个耳光子之后，四下里说我跟老战怎么怎么的，有鼻子有眼儿的，就像他见了。如其听闲话，真后悔不如真就那么的好。上有天，下有地，人说话得有良心。嫂子，我当年拽个孩子到这关东林子里寻男人，赶上男人死了。大雪天，不遇老战，还能有个命吗？早见阎王去了。后首，我嫁给老管，老管是干啥的，你知道，他跟抗联走，命掖在裤腰上，顾不得家里的事儿。还不是靠老战帮扶？我对老战好点，我应当，我有良心！凭什么因这飞短流长的？”
悦来嫂越说越恼，顿然打住了。王大嫂一时没个话儿对应，捧着一碗糖水愣了。
转瞬间，一滴豆儿大的泪，从悦来嫂眼里夺眶而出。悦来嫂苦笑了一下，说：“嫂子，你别笑话，咱姊妹，我说实话，我这心上，当年是先有了姓战的，后嫁给姓管的。就是这么一个过节儿……”
“他婶，你喝口水！”王大嫂把碗捧起来，吹了吹，用嘴抿了抿，试试凉热，“不烫了。还怪甜的……”
“嫂子，什么甜的？苦的？”悦来嫂推开王大嫂递上来的水碗，“我这一辈子，没个再往前迈一步的气力了。”
“他婶，可不能这么说。”
“嫂子，人嘴杂，什么话儿出不来？咱们一个妇道，受得了人家指脊骨议论吗？”
“我看，就别听那些不三不四的人闲言碎语！”
“嫂子……”悦来嫂摇了摇头，“那怎么见人？”
“你呀！”王大嫂把一碗糖水放到炕沿上。
悦来嫂又苦笑了一声：“老辈子说，嫁几个男人，死后到阴间，就有几个男鬼分尸！”
“你还迷信呀？人死如灯灭，人活一口气。“王大嫂想法儿宽慰悦来嫂。
悦来嫂扬起脸来，破啼为笑地说：“我怕那个？为了头一方男人下关东进林子，不知在菩萨跟前磕了多少头，保佑我了？全是扯！什么阴曹地府？我怕的倒是这阳世之间！撇嘴歪鼻子，歪脖子瞪眼晴，往你头上抹狗屎！天底下就有这种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见人家顺当，他心里不好受。这可真叫没有招儿哟，我的好嫂子。”
“那你就死心踏地了？”王大嫂反将着，“搁我，我——”
“你能咋样？没摊你头上，有你吹唬的。拉倒吧，我的嫂子。”悦来嫂像搧去一片迷雾似的，摆了摆手，“我就指望着儿子志华讨个好老婆，我早点抱个孙子，也就心满意足了。人一辈子，哪有四下严齐的？赶上了新国家，拿咱当个人，也就托福了。”
“也是。”王大嫂原本坐立不安了，不知该怎么安慰悦来嫂；一听悦来嫂换了口风儿，立刻高兴地转话题儿，“你那进城念医书的小子最近可有信儿来？”
“有哩，有哩！”悦来嫂喜悦地搬动花匣子，“这不，这不吗？”
随着花匣子盖儿咯达一响，王大嫂手上放了一封信。她看见悦来嫂坐在炕沿边，这会儿把她那脱了漆的宝贝花匣子撂在膝盖上，胳膊肘儿挂在花匣子盖儿上，两个手掌托着腮，喜滋滋地眨着眼睛看王大嫂，那两只眼的神儿，闪着希望和憧憬；要不是因为那时光和生活不容情地在她脸上刻下了皱纹，给那发蓝的眼白儿镀上了忧郁的黄色，这两只眼睛不知会多么样地动人啊！
“他婶子，你这不是难为我吗？”王大嫂好笑地抚摸着手上的信，“一辈子，我连个名儿都没起过，哪认得信呀？看着人家识文断字的妇道，心里头又眼馋又着急。可急又有啥用？”
未完待续……
本小说背景为建国初期的东北。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