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节刚过,袭人跟宝玉说话说到下半夜,只顾说话袭人受了风寒,次日早晨就感冒了。宝玉请来医生,给袭人煎好药,已过午饭时间,宝玉这才消停,转过潇湘馆来。
这是寒冬的午后,潇湘馆静悄悄的,林黛玉吃过午饭就躺下午睡了。宝玉是个有心人,知道黛玉身体不好,刚吃饭就午睡,怕她积了食,引起消化不良,就不让她睡。黛玉说,既然这样,那你就坐着说话吧。宝玉说,不行啊,你躺着凭啥让俺坐着,俺也躺着。黛玉说,好吧,真拿你没办法,你躺就躺吧。于是,黛玉“将自己枕的(枕头)推给宝玉,又起身将自己的再拿了一个来枕上,二人对着脸儿躺下。”
这下两人离得好近啊,可以互相听到对方的呼吸。黛玉也是细心人,她发现宝玉脸上有条轻微的红线,像是划痕,于是黛玉就心疼起来,埋怨宝玉怎么这么不小心,让哪个女孩子的指甲划破脸了?宝玉如实说,不是划破了,可能是不小心留下的胭脂。黛玉就抱怨说,看你怎么老不长记性啊,怎么又吃女孩子的胭脂了。
这宝玉靠近黛玉只管看她,哪里听进去黛玉的唠叨,他只觉得空气中飘来一股幽香,不觉得深呼吸起来。好香啊!怎么个香法?曹雪芹说:
宝玉总没听见这些话,只闻见一股幽香,却是从黛玉袖中发出,闻之令人醉魂酥骨。
是一袭幽香!这是怎么的幽香啊?闻之令人醉魂酥骨,这真是闻所未闻前所未有的异香。宝玉不由得抱着黛玉的衣袖使劲闻起来。
关键是,这香气不是自香炉中飘来,而是从黛玉的衣袖中飘来。这下宝玉的情绪被彻底调动起来,他自然要探究这香气的来源。就问黛玉,妹妹藏的什么香啊?让俺看看。黛玉说,我没有藏什么香啊。
原来黛玉袖子里并没有藏香,宝玉只是臆想空气中的异香是从黛玉袖子里传出的。这黛玉本来就是小心眼,看宝玉对她身上的香气这么感兴趣,也就借题发挥,说话刺激他。曹雪芹说:
黛玉冷笑道:“难道我也有什么‘罗汉’‘真人’给我些奇香不成?就是得了奇香,也没有亲哥哥亲兄弟弄了花儿、朵儿、霜儿、雪儿替我炮制。我有的是那些俗香罢了!”
看看黛玉,话中透出一种小可爱的醋意呢。她说的奇香是宝钗的“冷香丸”。那是一种混合了白牡丹、白荷花、白芙蓉花和白梅花的花香。这就是黛玉,小心眼,爱吃醋,但是她不这样就不是林黛玉了,不这样他就不是宝玉心中谁也无可替代的好妹妹了。黛玉对宝玉的情意此刻就表现在这可爱的醋意上了。你不是说有香气吗,是不是想起宝姐姐的冷香了?
这还不算,黛玉还进一步刺激宝玉。她在承认自己身上有奇香之后,话锋一转,继续对准宝玉:
“我有奇香,你有‘暖香’没有?”宝玉见问,一时解不来,因问:“什么‘暖香’?”黛玉点头笑叹道:“蠢才,蠢才!你有玉,人家就有金来配你;人家有‘冷香’,你就没有‘暖香’去配他?”
哈哈,这黛玉,还是吃醋啊!从冷香说到暖香,这黛玉的醋意表达得可是淋漓尽致了。
其实,宝玉心目中的黛玉,就是幽香的源泉。也许黛玉本身并无香气,但是她会散发出洗浴液洗发水的香气,脂粉的香气,还有她的斗方散发出来的心底荷花的香气,还有熏香的精油的香气。她走过繁花似锦的花丛,还会带来花香的气息。黛玉是一个喜欢花儿的女孩子,腊梅、海棠、梨花,芍药,荷花,芙蓉,秋菊,冬梅……清香,暗香,浓香,幽香……淮左名都竹西佳处,她飘舞着美丽的发辫在冷月无声的烟雨葱茏中四处嬉闹;没有忧虑,没有悲愁。她一任大观园的香气将她随意的缠裹;这些香气已经构成黛玉的组成部分,它使黛玉在宝玉心中仙女般灵动起来……
宝玉心中想像的香气,总是可以在黛玉身上找到。黛玉似乎有一种花魂附体,这是一种醉魂酥骨的香气;那个抱起来闻香的时刻,应是宝玉刻骨铭心的天堂,即使宝玉身在远方,也能感受黛玉的香气——他深呼吸一下,就能感受黛玉的芳魂,他闭目凝思,黛玉款款飘来的倩影就在他眼前栩栩如生,她的澄澈湛蓝的眼神就会夺人魂魄;宝玉和黛玉,两个心灵相通的男女,他们之间有一种神奇的香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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