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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生的时候父亲的父母已不在人世,所以我从来没有享受到来自爷爷奶奶的疼爱,还好外公还健在,却在我三岁时去世了。现在已大无记忆,只记得他房间的柜子里总有那么一大块原生冰糖,每次我去的时候拿出来用小锤子敲两块下来,一块给我,一块给表哥。是的,只有我去的时候表哥才能享此殊荣。嘴里叼着烟锅,和舅舅村里的老人围在一起打着麻将。
稍微会走路的时候便时时刻刻粘着父亲,那会好事的大人们也经常问我你爱爸爸还是妈妈的祖传问题。我完全不像现在的孩子表现的这么懂事,我爱我爸爸,我才不考虑是否会伤了母亲的心,我全心全意的爱着我的父亲。他要去附近的砖厂上班,我就坐在他脚上抱着腿不让走,直到他把我抱在自行车的前杠上,我才吸溜着鼻涕欢喜起来。到了之后他去筛灰,我在旁边玩小石子。
大姑家所在的村子有一条长长的水库,每年冬夏两季都肩负着灌溉方圆好几个村子小麦和玉米的使命。有一年冬天我和父亲去大姑家,小路上已经挖了一条大渠,急急的涌着。父亲抬着自行车跨过去了,回头准备抱我的时候,一个老爷爷已经两手簇拥着我胳膊,把我提溜到水渠的这一边。父亲笑着说:萌萌,快叫爷。我不说话。老爷爷逗我说,你是男娃还是女娃呀。我跑到父亲的腿后,不说话。又说,你不会是哑巴吧。我打探的看着他,也不说话。
这种情况一直延续到我上学也没有得到改善,同龄的小孩子都慢慢进了学校,我也吵闹着要去上学,于是父亲带着我去果坊小学报名。校长以我的年龄不够为由不予报名,父亲说我的生月大,只是比其他孩子小几个月而已。(长大之后我每每做事不如同龄人了,母亲就会借着这个缘由理所应当的护短:咱孩子本来就比人家小呀。这么说来倒是一件幸事了)校长又问我,你叫什么呀。我低着头定定的扯着衣角。如此又问了几句,我依旧不说话。父亲有点恼了,尴尬地回答了。回到家便把我打了一顿,说了什么记不得了,只记得那年我如愿上了学前班,走的时候校长给了我颗糖,玉米味的,出了办公室我就吐掉了。
去小姑家的路上有一个特别陡的下坡路,我坐在父亲的二八自行车的前杠上特别害怕,吵闹着要下来,父亲说不怕不怕,我骑慢一点,再说手里捏着闸呢。我只看到那坡异常的骇人,好像下一秒我们就要栽倒一样,顺势就往下溜。父亲赶紧脚落地,把我抱在后坐上,慢慢地走下去。以后每次走到这段路,父亲就停下来,推着我一起走过去。
大一点的时候,每吃过午饭,我必要睡一觉,父母趁我睡着的时候便会在屋外把门锁上,去地里拔草打药。醒来的时候已是下午,懵懵懂懂的走到门槛边,透过缝隙看有没有来往的人经过,累了拿块木板趴在上面玩。由于家住在老村子,大部分时间都无人经过,只有蝉鸣和一种我认不出名的鸟叫声,我记得非常清楚。到了天完全黑的时候,听到钥匙和门的碰撞声,我立马跑过去,迎接拉着一架子车草的父亲母亲。就这样我在漫长的期待钥匙的碰撞声中度过了整个冗长的夏天。
晚上才是属于我的光辉岁月,约上小伙伴摸知了。在地上看见小小的洞,越挖越大的那种必有知了,随手折根细细的树枝,插进洞里,守在洞口,等到树枝轻轻的抖动起来,知了就手到擒来了。我从来没在洞里摸到过知了,只有在梧桐树的底部看到过。有一回村里开小卖部的本家姓奶奶,看别的小伙伴的饮料瓶里都装满了知了,偏爱的把一只爬在她家门前的知了塞给我,我触电般的就给甩掉了,周围的孩子都在嘲笑我。这是那种还没变出翅膀的知了,会挥舞着钳子夹人的手,我得小心翼翼的摸着背部抓住它,用盐水泡上一夜,让母亲炸给我们吃。过了第二天早晨,在半树腰,或草丛里,看到知了蜕下一个完整的壳,这壳有药用价值,可惜不占分量,收集一整个夏天也卖不了几毛钱。这时候的知了已经蜕变成有翅膀叫声很大的蝉了。有一阵子练习写作文,我总是不解,知了也是经过痛苦与挣扎变成蝉的,为什么不能破茧成蝶一样得到人们的赞颂呢?可能是它太聒噪太丑陋了吧,也有可能是它老爱咬我们家的苹果。
等知了没有得摸的时候,就开始拿着紫光灯逮蝎子,灯光下的蝎子是发光的,看见的时候嘴里一直要吹着风,蝎子才不会乱跑乖乖等着我们捉。一个蝎子两毛钱,一晚上赚上一两块钱,就能成为父母们相互攀比的谈资了。当然逮蝎子要付出代价的,几乎每个捕蝎娃都被蝎子蛰过,我亲眼看过隔壁的女孩子被蛰了围着家里的天井跑,嘶鸣般的哭着。我从来没有被咬过,逮到的蝎子也从来没卖过一分钱:都是一只两只,我不好意思让收蝎人停下来验收,隔一两天就死掉了。我的头发也是很稀疏,别人的头发都能卖到一百块钱的时候,母亲让收头发的估估我的发值,留了一整个小学的头发只值二十块,我第一次有了想为父母赚钱的使命感,执意卖了。父亲回来看到被割的一茬茬参差不齐的头发,讲了母亲一顿,说女娃就应该是长头发啊。我想给父母长脸的愿望再一次落空了。
九六年的时候母亲有了弟弟,是在我们乡医院生产的。父亲和我在产房门外等候,过了一会父亲便被护士叫了进去,我被留在了门外。不记得弟弟是否如以后我看到过的新生儿一般皱褶丑陋,只记得父亲蒸了一锅巨型馒头,全部都裂着巨大的口子,父亲笑着说:吉兆呀吉兆,连馒头都知道我家有喜事。那是父亲第一次做女人做的活,也是我最后一次吃他做的炸裂天馒头。
母亲生下弟弟后奶水不足,父亲便去村上面的养奶牛的人家订了牛奶给弟弟喝,由我每天下午拿着玻璃瓶子去领。一路上看见的大人都要逗一下三岁的我:萌萌又去给你弟弟拿牛奶啊。哟你爸爸有了弟弟不爱你喽。我才不理会他们,一路上都想着养奶牛的老爹爹告诫我的话:回家走慢一点,不要洒了哦。我郑重的点了点头,神圣的护送牛奶回家,这是我引以为傲的使命,不容他人的“挑唆”侵犯。
惊奇的是“屈喝”牛乳长大的弟弟小时候长得极赖,肉嘟嘟的。夏日里父母去地里干活,这时会把门锁了让我两在村子里玩。每到黄昏的时候,弟弟玩累了会睡在斜对门那家门前的锤布石上,锤布石有些年头,被阿嬷们千锤百炼的滑溜溜,弟弟脱的光溜溜蜷在冰冰凉的石头上,一个夏天晒的黑黝黝,过往的年青人被这小人儿的睡颜打动,嬉笑的纷纷上手试探:来来来,让哥哥摸个牛。弟弟有点恼了,大声却漫无方向的唤我:姐,姐。
那几年父亲母亲起早贪黑的种着地,玉米小麦绿豆油菜籽,柿子红薯甜瓜黑芝麻,可是总也入不敷出。从来没有出过远门赚过钱的母亲决定跟人去新疆摘棉花,父亲变着“花样”的给我们做吃的,做的饼没有熟就切了煮着吃,打着做凉皮的名义研究出了新品“壤皮坨”,用花椒的籽熬锅汤,油油的撒把盐真好喝。有一个大妈悄悄的跟我讲:萌萌你妈跑了,跑到新疆给人带英语课去了。我听了一点都不伤悲,只想迫不及待的告诉身边的小伙伴:我妈跑了,跑到新疆当老师去了。
父亲最终黔驴技穷,一放暑假就把我们丢到了小姑家。弟弟皮的很,一整个夏天都不肯穿鞋,光着脚踩在用石头砌的天井下,任凭姑姑怎样引诱他就是不肯穿鞋,到了夏末的时候,他的脚就开始奇痒无比,烦躁的要哭出声来,小姑嘴里骂着让你穿鞋你不听,还是从村里打听着偏方,泡了花椒籽的水给弟弟泡脚。不知道父亲看到他开发的汤,如今只落得“洗脚汤”,会作何感想。
一日二姑忽然风尘仆仆的前来拜访,说“忽然”实在不足为怪,虽是亲姊妹,但都各有家室二十余年,加之两家离得实在是远,平时只有逢年过节才略有走动。提着白糖,要接我们走。来的车费给小姑买了白糖,几十里路只好走了来,回去背着弟弟,牵着我,一路歇歇停停,又走着回去。她实在是想我们想的发紧哩。
睡梦里有人捏我的鼻子,憋的我无法呼吸,我烦躁的打开,一会嘴里又不知被塞了什么东西,勉强睁开眼看到母亲笑嘻嘻的看着我,顿时一股脑儿坐起来起来:妈,你咋回来了,给我带什么好吃的了。一边掏出嘴里的“异物”,仔细的辨认着:是粒葡萄干。母亲拉开抽屉,把塑料袋的东西逐一摊开摆在床上:有大豆,葡萄干,豌豆,大枣。这时候我又隐隐约约觉得“她跑去新疆教书”不是一件那么值得宣扬的事了。
母亲在身边久了,自然而然助长了我的叛逆。对门的男孩子就跟我成了鲜明的对比,每次犯错他母亲要打他,喊一句站住,他就温顺的等待着一顿棍棒教育。我不一样,我把母亲惹急了就撒欢儿跑,有时候母亲不追了我还要捡起小石块瞄她。要不然会跑一圈躲在“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房子门口。母亲第一次看到躲在屋门口大气不敢出惊恐的我,愣了,随即笑了,我也免去了一顿打。第二次我怀着轻松的心情藏在门口,等待着博母亲一笑,谁知她瓮中捉鳖般结结实实的抽了我一顿,用那种细细的梨树条。大人的世界你永远琢磨不透哟。
后来我领着弟弟一起走向反叛之路,她在家里包饺子,我们俩在外面拍画片,一会跑回家用脏脏的手要揪着面团玩,母亲打落我的手,弟弟又伸手抓她调好的馅,母亲又要来打,我们就跑。一会看母亲没有动静了又要跑回去捣乱,剪坏她的鞋样,戳她的身份证,母亲被扰的不厌其烦,但又始终抓不住我们。等再次我们要“戏弄”她的时候,母亲成功被我们激怒了,忽然一下子跪了下来,我们两明显怔住了,讪讪的退进屋内,老老实实的写作业去了。
我也该长大了。
幼时记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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