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叶林苑中专毕业，成绩优秀，被分配到县城的一家事业单位工作。
家里出了一个捧铁饭碗的孩子，老实巴交的父母亲高兴坏了，也不知道该交代些什么，只会说一些“要好好工作，不要乱花钱”的话。叶林苑的哥哥叶林风从外面回来，看见父母亲在给叶林苑装行李，什么小米、南瓜、红薯装了好几个口袋，忍不住皱着眉头“嗤”了一声：“她是去县城工作，又不是去逃难，你们给她带这么些做什么？没的让人家笑话。”
叶根生说：“城里什么都贵哩。这家里种的，比城里买的好吃。”
叶林苑说：“爸，少拿点就好了。我吃不了那么多，周末我就能回来了。”
叶根生说：“可别饿着自己，要吃饱才有力气。”
叶林苑很快习惯了上班的生活。宿舍和办公室都在一个大院里，中间用一道围墙隔开，通过一扇小门联通。宿舍是三个人一间房，还有一个公用的厨房。叶林苑买了个简单的煤气灶，下班以后自己做饭吃。
一天，叶林苑正在做晚饭，忽然听见门卫大爷叫她的名字，她关了煤气灶的火，跑到外面，大爷说有人找他。叶林苑往大门外看过去，只见叶林风站在大门外呢，他两手插在裤子口袋里，抬头望着西方的天空。叶林苑走过去，叫了声“哥。”叶林风回过头来，说：“我钱包不见了，你借我点钱，二十块吧。”叶林苑问道：“你来县城做什么呀？”叶林风摆了摆手，说：“你管那么多呢！就借20块，过几天还你。”叶林苑回到宿舍拿了20块钱出来，想了想又加了10块，回到门口交到叶林风手里。叶林风把钱塞进裤子口袋里，说：“过两天就还你。”转身就要走。叶林苑说：“哥，我正做饭呢，你要不要一起吃点？”叶林风说：“不吃，我还有事呢！走了。过两天还你钱。”叶林苑说：“这么晚了，你去哪？”叶林风说：“蓝梦歌舞厅。”一边说着头也不回地走了。
叶林风一直没有还钱。叶林苑也没有放在心上。
同事们开始给叶林苑介绍对象。叶林苑去相了几回亲，不是她没有看上别人，就是别人没有看上她。反正她还小呢，才刚工作呢，还不急。这天，办公室的老刘神秘兮兮地对叶林苑说：“小叶，我来给你介绍个男朋友。”叶林苑微微笑着看向老刘，老刘掏出一张照片：“你看，可以吧？”大学生，在XX单位工作，今年25岁了，比叶林苑大两岁。叶林苑眼睛一亮，矜持着不说话，微微上翘的嘴脸出卖了她的心里话。老刘极为得意：“我给你留心了这么久，这个小伙子一定能让你满意了。”
过了几天，老刘又叫住了叶林苑：“小叶呀，我昨天问了小马的意思了，他说现在还不考虑找对象的事情。”小马，就是前两天老刘照片上的男孩子。叶林苑笑了笑说：“哦！”一股微妙的情绪流荡在叶林苑心里，失望？不甘？好像也没有那么强烈，心里有点酸酸的，自己也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这天晚些时候，叶林苑听见几个同事说起了那个姓马的，原来，他父亲曾经是这单位的局长。叶林苑有点明白了，农民的女儿是没有资格和局长家的公子相亲的。
天气渐渐冷了。叶林苑去服装市场买了一些保暖内衣，父母亲劳动了一辈子，从未穿过一件像样的衣裳，买套软软糯糯的保暖内衣给他们，让他们也享受一下。
父亲和母亲摸着柔软的面料，脸上笑开了花，母亲说：“你这娃，自己才挣几个钱呢，就买这个东西给我们。我们有的穿。”其乐融融之际，叶林风回家了，看见摊在桌子上的衣服，立即伸手过来拿起一件，啧啧叹道：“不错，林苑买的？我试试看。”说着，往自己身上一套，他身高体长，衣服有点小了，他便一边脱一边说：“这太小了，你回头给我也买两身，注意尺码啊！”
叶林苑撅起嘴：“哥，你都从来没有给我买过什么。”叶林风说：“我哪记得这些？”他回过头：“饭做好了吗？我吃了还有事。”叶母说：“饭是好了，那个鸡汤还要再炖一会儿才好。”叶林风自己走到灶台边盛了一碗饭，又打开煮鸡汤的锅，扒拉了两下，将两个硕大的鸡腿放到米饭上。叶母说：“你怎么把两个鸡腿都夹了，给你妹妹留一个。”叶林风嘟囔道：“不就是个鸡腿吗？还你吃我吃的。”一边说着一边走到屋子外面去吃了。
叶母说：“你妹妹难得回来一趟，你也不说给她买点好吃的。”叶林风在门外说：“她现在有钱了，该她给我买东西才对。我听东边的王小强说，她们这种单位，一个月给开600
多块钱工资呢！是不是啊，小苑？”叶林苑说：“我才刚上班，哪有那么多？”叶母说：“你自己不好好找个地方去上班，倒惦记起妹妹的钱来了。”
叶林风三两下吃完了饭，拿着空碗放在灶台上，一转身凑到叶林苑身边：“苑，哥手头有点紧，你借我两百块，过两天就还你。”叶母说：“你又要这么多钱干什么？一天天地尽是花钱，也没见你买啥东西回家里来？”叶林风拉起自己西装的领子给叶母看：“我这西装，你看看这料子，这做工，300块一套不算贵吧！你看我这皮鞋，小牛皮的，又软又挺括。你们懂不懂？”他转向叶林苑：“快点，我还有事呢！”叶林苑说：“我没有那么多钱。”叶林风说：“有多少？快点。我朋友等这我呢！”叶林苑说：“我只有100块钱，我自己还要用呢，不能借给你。”叶林风直接去翻她的包包，从皮夹子里掏出了几张钱，连硬币也没有放过。统统塞进了自己的口袋。
“哥，你怎么这样？”叶林苑说。叶林风一甩头发，伸手轻轻将叶林苑往边上拨了拨，昂首阔步走了出去。
“妈，爸。还有两个星期才发工资，我怎么过啊！”叶林苑委屈地看着两位老人。叶母说：“你哥就这样。你啊，跟你同事去借一下，等发了工资就还给人家好了。”叶父咳嗽了几下，说：“吃饭吧！”他一边动手收拾桌子上的衣服一边说：“以后不用给我们买什么，你哥喜欢穿得好看点，你多给他买几件好衣服。”
满心欢喜地回家，满面愁容地回去上班。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该过年了。单位放了假，叶林苑买了许多年货，大包小包带着回了家。
家里正在热火朝天地做年宵糕点。她们村里的规矩，过年前就要准备许多年糕、团子，还要炸丸子、包油豆腐塞肉，都是准备过年的时候吃的过年头三天，家里的女人也放假不干活，可不就指着这些吃嘛！叶林苑放下包裹，挽起袖子来帮忙。
中午，叶林风回来了。一进家门，先摸了两个肉团子放进嘴巴里，一边吃，一边说：“妈，我跟小花商量好了，今年她过我家来吃年夜饭，你可多准备点好菜。还有，红包，多包点，我听说现在流行888元的红包。”小花是叶林风的第n个女朋友。
叶母叶父都停下手里的活计：“你这孩子，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现在才说呢？这现在到哪去准备那么钱啊！”
叶林生说：“小苑不有吗？单位里不发年终奖吗？我可听说，她们单位里年终奖最少的也有1500元呢！苑儿，是不是呀！”
叶林苑睁大眼睛看着叶林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叶母说：“小苑，你有吗？你哥好不容易谈个女朋友，这头回到咱家来吃年夜饭，可不能让人不高兴了。”
叶林苑说：“妈，我哥交过多少个女朋友？十个有没有？你给出去过多少红包了？有什么用？全都扔水里呀！”
叶父咳嗽一下，自有威严，说：“谈婚论嫁，这是大事。礼数不能少。”
叶林苑说：“我没那么多钱，才上了半年班，年终奖也没有我的份。人家都是上班满一年才有年终奖的。再说。从我上了班，我哥从我这里要过多少钱了？我现在哪有钱？”
叶林风说：“这我好不容易找个女朋友，总不能亏待人家吧！”
叶父和叶母都皱着眉头，半晌，对叶林苑说：“苑儿，你哥哥这是要紧事情，咱可不能怠慢了人家女娃。你看，你帮着你哥想想办法。你自己没有钱，你看，能不能去找谁借一些钱过来？你不是和老李家闺女要好吗？去找她想想办法。”
叶林苑说：“我不去。一个一个女朋友，从来没有一个好过半年的。给什么红包，全是扔水里的。”
叶林风瞪起眼睛，说：“你说什么？要你管！”径直走向叶林苑的小房间里去了，叶林苑追过去，已经来不及了，叶林风将她背回来的几个包包一通乱翻，零零碎碎洒了一床一地，从钱包里抓出几张百元大钞高高举起：“这不是有钱的吗？装什么穷啊！”
叶林苑红着眼睛看向叶父叶母，叶父说：“先给你哥用着。你哥的事要紧。”叶母说“你就一个哥哩，今年都28岁了，人家同样年纪的孩子娃娃都会打酱油了。就你哥还没有成家了，你不帮他谁帮他了！”
叶林苑蹲在地下，一样一样捡掉落在地上的东西，眼泪啪嗒啪嗒掉在地上，隐入尘土中。
叶母给叶林苑打来电话：“苑啊，快五一了，你哥的新女朋友要来家吃饭，你回来一起吃饭哈。”叶林苑说：“我要加班。没有时间回家。”叶母说：“你哥上次去找你，你怎么不见他呢？”叶林苑说：“我出差了。”叶母说：“五一办酒席还缺两百块钱。你记得拿回家。”叶林苑说：“我没有钱。一发工资就还了欠账。”叶父咳嗽几声，说：“像个什么样？读了那么多书，连做人的道理都不懂了。让她去吧！别理她。我看她有本事一辈子别回家。”
叶林苑搁下电话，默默走回办公桌前坐下。老刘悄悄说：“怎么啦？家里又来要钱了？”叶林苑微微点了点头，眼眶红了。老刘说：“你自己拿定主意。自己存着点钱，以后爹妈老了用钱的地方多着呢！他们说的话别多想，当没听见就好。”
楼下，门卫大爷又在叫叶林苑的名字，有人找。叶林苑趴在窗口往下一看，叶林风正站在大门口呢！叶林苑抹了一把眼泪，整理一下衣服，走下楼去。隔着老远，叶林风就开始说了：“哎哟，可总算见到我高贵的妹妹了。现在要见你一面可真难啊！飞上高枝了，看不起我们穷亲戚了。”他就站在马路边大声地说，来来往往的过路人都侧目而视，渐渐有人围拢了过来。人多了，叶林风说得更起劲了：“哥哥穷了点，没办法，想跟你借一点钱，哎哟，人都见不着啊！……”
叶林苑掏出一个小本子，递到叶林风眼前：“哥，这是从去年我开始上班以后你跟我借的钱。你自己看看一共是多少钱。我有没有瞎说，有没有多算。我每个月658元工资，全部都给你都不够。我也要活，我还要还借的钱，以后我不会再给你钱了。”
叶林风一把撕了那个小本子：“你胡说八道些什么？谁借你钱了？我这不是头一次像你开口吗？你不想借也不用这么说我呀！”
“哥，没关系，你撕了这本我那里还有。你该自己想办法挣钱了。你都快30了，爸妈都老了，你总是这样，有没有想过爸妈老了以后怎么办啊？”
叶林风软了口气说：“苑儿，算哥哥求你了。这会哥真的要结婚了。只要五一的时候让小红满意，保准十一就能结婚。”
叶林苑说：“哥，你只要去找个工作。认真地做事赚点钱，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结婚的。可是你要是还是这个样子，谁会跟你结婚啊？结婚了吃什么啊？你回去吧！我不会再给你钱了？我也没有钱。”说完，转身对门卫大爷说：“以后这个人来，不要叫我？”上楼。
叶林风急得跳脚，围观群众见没有热闹看了，四散走开了。叶林风恨恨地骂着，却也无计可施。他是享乐惯了的人，让他守在门口等叶林苑再出来，他也不愿意。当下跺了跺脚，骂到：“有本事你永远别回家！”自去找地方逍遥快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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