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耀宗,是我二伯的小儿子,我父亲兄弟五人,在小辈排行中,我是老五,耀宗是老二,我称之为二哥。
解放前,我爷爷和他的五个儿子都住在一个庄上,算是一个大家庭。爷爷死于49年。土改后,我的父亲分在了双丰大队,小叔父参加了工作,大伯二伯三伯则分在了高丰大队,一下子就分开了,这情形一直保持到了现在。
我的二哥耀宗中等身材,眼睛高度近视,他说话文绉绉的,在熟人面前,说话有条有理,在陌生人面前,却很腼腆,他擅长农活,没有手艺,出外打过工,他有两女一儿,若耀宗能挺过来,必有幸福的一天。然而耀宗却死了,是喝农药自尽的。
算起来,我的二哥离开我们已有二十四年了。在这漫长的岁月里,偶尔我会想起他,我的眼前会浮现他憨厚的笑容,与他相处的少得可怜的几次接触,他具体和我说过哪些话,现在也只残存一些记忆的碎片,我想忘却之神快要来临了吧?因此,写下此文,权作纪念了。
那是96年一个草长莺飞的春天。那时的我是个瓦匠,跟着村里建筑工程队,一年四季在江心洲这个旮旯里转悠,我像麻雀一样在充斥着树木与阳光的乡间到处乱飞。那一段时间,我们在粮站砌墙,当时我在二楼,面向东方,上平砖下平线,砌墙看线,耳边忽然传来一两声呼唤,我听得真切,喊声也不大,却很熟悉。
我循声向下看去,我的父亲正站我的下面,仰面朝我看着,他唤着我的名字,我放下瓦刀,奔下一楼。
父亲面色凝重,神情忧郁。从他的表情上来看,像有大不幸的事已经发生了。我连忙追问,什么事还跑到工地上来了?我想,如果不是顶要紧的事,想必父亲是不会轻易上工地,当时工地上做瓦匠的还有我的小弟大辉。
父亲告诉我,耀宗死了!喝农药死的!
如晴天霹雳,我整个人都懵了!怎么,好端端的干吗喝药水死呢?才四十多岁的年纪,上有老,下有小,丢下一大家子,难道什么念想都没有,就自寻绝路撒手人寰?
我隐隐地觉得,恐怕又跟钱有关了。俗话说,贫贱夫妻百事哀啊!我们不在一个村子,平日里大家各忙各的,并不清楚他家的细枝末节,只是大致晓得,二哥与二嫂为做楼房的事不知吵过多少次。
说起来这也跟我的三哥四哥有关,三哥四哥是我三伯的两个儿子。早几年,大伯去世,大伯没有儿子,四哥给大伯捧头取水,继承了大伯的屋基。三哥四哥到深圳后,很快挣了钱,盖了楼房,一左一右,两座小楼,偏偏二哥家的土坯房夹在中间,远看近看,一副破败不堪的景象,二嫂要面子,催促着二哥赶紧出外打工挣钱盖楼房。
然而,挣钱岂有那么容易,要学手艺,二哥年龄大了;出门打工须有可靠之人带着,挣上钱还得有一个过程。二哥在工地做小工,一次天黑,从楼梯上摔了下来,小半天才爬起来,幸亏没大碍。
二哥的强项是种地。记得89年我在县砖瓦厂时,他也干过一段时间,由于我打过招呼,车间主任特意给他安排了轻活,就是照顾,可以半耍半干着,我还叮咛了,可是二哥一刻时间也不停,主任笑着对我说,你二哥真是老实!
可见老实有时是长处,有时也是弱点,老实人也必须带着锋芒。我的二哥就是这样一个老实憨厚的人。
我们全家去给二哥奔丧,一起出动。到达二哥的生产队时,远远就听到鞭炮响着,到了那里,只见屋里屋外到处都是人,我的三哥四哥在帮忙,几位长者坐在条凳上低头商议着事情,二伯二妈各自坐在小木椅上,旁边有女人在劝慰,二嫂坐在堂屋一角,她的妹妹陪着,二嫂在低声哭泣。
二哥已经躺在挺尸板上,换了一套干净整洁的新衣服,面部被一条毛巾覆盖着,他悄无声息的,宛若刚睡着一样。昨日他还在为这个家奋斗着,辛苦着,而眼下所有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了。人世间的酸愁苦辣,我的二哥都已尝遍,却等不及将来的甘甜,就毅然决然地走了。我不由悲从中来,泪水模糊了双眼,我跪下来给二哥磕了三个头,起来时我实在控制不住,我流泪了!
二哥的三个孩子都怯生生地呆在屋外一个角落,长女今年上初二了,次女与儿子是龙凤胎,都才九岁。孩子太小了,并不明白父亲一死将意味着什么。是什么事让二哥如此狠心抛下这一切的?
在参与办丧事的过程中,我了解到了事情的始末缘由。
年初,说好了,二哥在家种地,二嫂去花山采石场打工。二嫂也的确去了。二嫂临时要身份证办什么事,便回家来取。夫妻二人于是发生了争吵。二嫂骂了许多难听的话,把二哥大大地羞辱了一番。二哥就产生了轻生的念头。
当时三哥在家,没有下地。我的二哥跟他说了许多交待后事的话,要三哥好生照应他的几个孩子等等,三哥当时莫名其妙,一时未能反应过来。等二哥走了,突然想到了,于是就急忙出去找他。已经晚了。二哥站在猪圈前,那是他最后一次喂猪食,最后一次尽自己的责任。三哥走过去,他已经口吐白沫了,浓烈的农药味直呛三哥的鼻孔,三哥与四哥急慌慌拉去乡医院,可终究晚了。他死在了半道上。医生已无回天之力。
我的二哥就这样离开了人世。
送葬出村时,很不顺利,抬重的男劳力特别觉得杀重,棺材抬不起来了。是啊,二哥就要离开生他养他的这片土地了,他是舍不得走啊!
若干年后,我常常想,二哥带着万分地难以割舍,带着一生一世的辛劳与人世间的欺侮走了。如果可能的话,夫妻二人各退一步,二妈从中做个有智慧的长辈,事情就不会发展到这个局面,就会苦尽甘来。不信太阳永远不出山!
二哥离世后,我的母亲在六段队见到了二嫂,当时她正在大堤上晒棉花。二嫂已经重新嫁作人妇,三个孩子一同过去了,且改了姓氏,后来女儿也出嫁了,儿子考上了合肥工业大学,小女也出来打工挣钱了。可是二哥已长眠地下多年,这是他所不知道的呀!
愿二哥安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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