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湖南老家忙了三天,终于踏上了回深圳的旅途。虽然已在深圳安家,但是于我而言,深圳永远是一座工作的城市,说它是家,总觉得少了那么点念想。
2023年的元旦,凌晨一点多,睡梦中的我接到了妈妈的来电。她说:“你外婆过世了。”
我迷迷糊糊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其实,对于外婆的死,我心里早有准备,家人也一样。
早在元旦前几天,妈妈就告诉我,外婆可能撑不过农历新年。她说外婆已经两天没吃饭了,而且全身都是疼的。外婆忍受着这些痛苦,说:“别人都死了,就我没死。”
外婆被病痛折磨了很多年,已然是一副皮包骨的模样。我觉得外婆活着好难受。
2022年最后一天,外婆频繁地喝水,几分钟喝一次,一次喝半调羹。舅舅舅妈一直陪在床边,因为外婆说:“你们别走,坐在这,陪我聊聊天。”
那天,我的爸爸妈妈还在广州工作,外婆叫舅舅打电话给妈妈。大家都说,那时候外婆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所以想看看女儿。
可是,姨妈又说外婆估计还可以过完这个春节。她看外婆那天脑子很清醒,说话也很清楚,所以误以为外婆还能撑一段日子。
当爸爸妈妈接到电话,得知外婆想让他们回家的时候,也毫不犹豫地订了下午回老家的火车票。
到了镇里已经是凌晨一点钟,妈妈考虑到已是深夜,加上回想起姨妈的话,以为外婆还能撑过一段时间,于是决定第二天再去看外婆。
可是,意外总是来得那么突然,还没等爸妈踏进家门,舅舅就打来了电话,说外婆已经走了。妈妈回想起这些,神色忧伤,她说:“如果我直奔你外婆家,或许还能见到她最后一面。”
是的,外婆终归是没有等到女儿。
外婆太累了,也许她只是想休息一会,却没想到已经是天人永隔。
或许因为早有心理准备,又或许是因为外婆年纪大了,对于她去世的消息,我内心稍显平静。
挂掉电话,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枕边人。我睁大眼睛,看着天花板,想要努力保持清醒,但是脑子一片空白。几分钟之后,又进入了梦乡。
我梦到了我订高铁票回家,梦到了我回家见到了外婆最后一面。
第二天醒来,我便订了最早的火车票,希望早点到家。
我多想早点回去抱抱我的妈妈,因为我的妈妈没有妈妈了。
可是最早的火车票也要2号了,元旦这天的票已经售完。
元旦这天,我在深圳的房子里,跟往常一样,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只是有时候心里会想家,想外婆的家。
外婆是个温暖而倔强的人。每次到外婆家,外婆总是一脸笑容,她喜欢跟妈妈拉家常,还会问问我的状况,又偶尔抱怨外公的小脾气。
尤其记得,有一次,我去外婆家,她说我读书辛苦了,要杀只鸡给我补补,转头就指挥外公去抓鸡了。我笑着说:“外婆,不用了,这鸡留着给你自己补身体吧。”外婆说:“我都一把老骨头了,还补什么呀!还是留给你们年轻人补补,将来考大学呢。”
其实,最应该补身体的是外婆,她常年受到病痛的折磨,,身为医生的小舅经常为外婆打针减轻痛苦。。上次外婆因为子宫掉落,住院了。妈妈在家照顾外婆,帮她擦身体。妈妈惊奇地发现,外婆的身上啊,除了骨头就是皮,完全没有一点肉。
我不明白一个人的子宫为什么会无缘无故地掉落,但是看着外婆的样子,我又觉得不管什么病痛发生在她身上都不足为奇。因为她是那样的瘦弱,彷佛不堪一击。
外婆去世前的一天晚上,家人叫了救护车,救护车司机帮忙搭了一把手,把外婆抱上车。结果司机就这么不经意一抱,直接把外婆抱到了脖子上边。
他没想到外婆这么轻,猛地一用劲,就如同抱起一团棉花。司机问舅妈:“你家婆怎么这么轻,有没有四五十斤哦?”
家里人说起外婆去世前的这些事情,他们有说有笑,甚至还能开玩笑,而我不胜唏嘘。
在我的记忆里,我只知道外婆的背很早就驼了,而且越来越驼。她走路时弓着背,走得很慢,跟人说话时,抬着头,感觉有点费劲。
死后,她的背反而慢慢直起来了。出于好奇,我特意查了下“人死后,为什么原本的驼背会变直。”有人说是因为肌肉放松了。
议论声中,家人感慨外婆活着的时候没让家人受罪。同时也感慨,外婆终于解脱了,她再也不会说“别人都死了,就她没死”这样痛苦的话。
看着家人说说笑笑,我才意识到原来人到了一定年纪,死去并不是一件悲伤的事情。
元旦当天,外婆已经封棺。等我回去之后,只看到一副棺材和一张遗照。那张遗照虽然已经是外婆很老的样子,但是我觉得很美。
下葬前一天,道士给外婆作法,外婆最亲近的家人陪伴在侧,拜别外婆。
那时候,我的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流。先前我问表姐:“你会哭吗?”表姐说有时候眼泪是止不住的,它自己就会往外流。
那时候,我就是这样,谈不上悲伤,但是想到人这一生终归是这么个结局,眼泪就如泉水般往外涌。
在这悲伤的氛围中,流泪纯属正常,而我却感到不好意思。我偷偷抹去泪水,趁着法事结束之前,尽快调整心情,忍住眼泪,不被人看出来我哭过。
那天大家都很忙,而我大多数时间都坐在灵堂里,守着那三炷香和两根蜡烛。表妹吩咐我,等到它们快烧完的时候,要续上新的。我对此事的理解是,不能让香火断了。
我眼巴巴地看着那三根香和两根蜡烛,计算着它们燃烧的时间,判断它们大概什么时候能烧完。
算着算着,我的思绪又到了另一个地方,心里想着:人死了就这么躺在棺材里,家人忙活几天,把丧事办了,然后很快大家便又回到正常的生活中。
村里办丧事有许多规矩,连女儿什么时候哭,出殡送到哪个地方,都被安排得妥妥当当。
我突然意识到,原来人的悲伤也是能够被安排的。眼泪收放自如,是我在葬礼中见过最不可思议的情景。
4号是外婆下葬的日子。
那天上午,职业哭丧者带着我们围着外婆的棺材走了一圈又一圈,她连哭带喊,以外婆儿女的身份说着一些依依不舍的话。
我抬头看了看大家的神情,我看到了落寞,这落寞远比哭丧者连哭带喊的表演更显悲凉。
虽然外婆已经是86岁高龄,于她而言,离开是一种解脱。但在亲人们的心目中,外婆的音容相貌仍然时不时浮现在眼前,有关她的一切就像电影般在大家的脑海里回放着。
下午,外婆要被送去她的长眠之地了。妈妈和姨妈扒在外婆的棺材上,撕心裂肺地哭着喊着“妈妈”,这是她们跟外婆的最后一次道别。
想着外婆这次真的要走了,她将长眠于地下,一个人住在那冷冰冰的地里,我也忍不住痛哭起来。
人一生的终点竟是如此?我有点不敢接受,也不想接受。
外婆的棺木被抬出村,大家跟在后面送她最后一程。送出村外,按照风俗,已出嫁的姑娘们就此止步,不必再送。
尽管视线已经模糊,我依然目送外婆上山,我虔诚地祝愿外婆在天堂一切都好,希望她保佑亲人们平平安安。我想她一定会的,毕竟她生前是那么爱她的家人们,她一定希望家人们过得好。
过了一段时间,山上传来了爆竹声,是外婆下葬了,我也要启程回深圳了。
由于工作繁忙,我只请了两天假,所以外婆下葬后,我就急急忙忙离开了。
走之前,我看了一眼妈妈,确定她没事,我就放心地走了。可是,我知道,失去妈妈肯定是一件痛苦的事情。只是,老人老矣本就是自然规律。
我坐在高铁上,回想着这一切,恍若隔世,刚刚还在家里送别,现已是踏上奔赴生活的路上。
当我带着疲惫的身躯,回到深圳的家中,已经是晚上九点多。
家里的宝贝喊着:“妈妈,你回来了。”随即,给我一个拥抱,说:“妈妈,我好想你呀。”
瞬间,所有的疲惫被驱散。老人离去,小孩正在茁壮成长,这一切都是那么顺其自然。
睡觉前,我抬头看了看窗户外面,看天空中那几颗星星,大概外婆就在那。
《云边的小卖部》里的外婆说,什么叫故乡,祖祖辈辈埋葬在这里,所以叫故乡。我大概明白了,深圳的家为什么让人感觉少了那么点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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