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这是众多男士面对争吵之中的女朋友或老婆时,发出的灵魂拷问:“从前她多么的灵动美丽、温柔似水(此处省略五千字),现在怎么如此斤斤计较、不可理喻(此处再省略五千字)?”
好了好了各位小伙子,请收起你们粉红色的回忆,对于你们的灵魂拷问,贾府管家二太太王夫人表示有话要说。
宝玉有一句名言:“女孩儿未出嫁,是颗无价之珍珠;出了嫁,不知怎么就变出许多不好的毛病来,虽是颗珠子,却没有光彩宝色,是颗死珠了;再老了,更变得不是珠子,竟是死鱼眼睛了。”
虽然贾宝玉这段话骂的是周瑞家的,但是每次读到这儿,我都会想到王夫人。我们都说王夫人沉闷守旧,少言寡语,整日里吃斋念佛,没有半分情趣,连她的婆婆贾母都说她老实木讷。然而,正是这位老实厚道的二太太,逼死了金钏儿,赶走了晴雯。死气沉沉又心狠手辣——这可不就是各位和宝玉口中的“鱼眼睛”吗?
那王夫人原来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由于王夫人名讳未知,我们暂且把待字闺中的她称为“王姑娘”。在小说第六回刘姥姥第一次进贾府之前,与贫困交加的女婿狗儿说起从前连宗一事。在刘姥姥的口中,我们得知王姑娘是这样的人:“想当初我和女儿还去过一遭,他们家的二小姐着实响快,会待人,倒不拿大。”
没想到啊,这王姑娘是个快言快语,说话办事不拖泥带水的人!虽然身为千金小姐,却没有什么架子,待人接物落落大方,让周围的人感到愉悦放松——这待客之道比王熙凤都柔和!
况且贾母本来就是个开朗亲切的人,平时很疼爱那些灵动的女孩子,自然也很中意王姑娘的,并且让她管理家事。这理想中的富贵生活要来了啊!只可惜,王姑娘猜中了开头,却没猜中结局。
王姑娘到王夫人,不是一夜之间的天翻地覆,而是经历了那个时代所有姑娘都要经历的生活的凌迟。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王姑娘在饱尝了生活的琐碎后,变成了王夫人。
她经历了什么?
首先,王夫人经历了身份的转换,这是“王姑娘”向“王夫人”转变的过程。王家的千金小姐,再怎么金尊玉贵,来到贾家做媳妇,就要站着伺候婆婆吃饭。
在小说第三回对黛玉进贾府后第一顿晚饭的描写中,我们就能看得到。先是听闻贾母传晚饭,原本亲亲热热唠家常的王夫人“忙携黛玉”前去。晚饭完毕,贾母又对王夫人说“你们去罢,让我们自在说话儿”,此时王夫人又“忙起身”。原本行动迟缓的王夫人忽然“忙”了,不是一下,是“忙”了两下——不敢怠慢。
而晚饭期间,姑娘们呢?坐在贾母身边一同吃饭。看出差别了吗?本家姑娘即使是小辈,都可以坐着吃饭;身为媳妇,就算是长一辈也要站着伺候公婆,要吃饭也要等着回去再说。这就是尊贵小姐与别人家媳妇的差别——这就是大户人家的规矩。
这还是后话,之前那位贾敏大小姐,让王夫人深刻感受到了极大的心理落差。提及贾敏,我们看看王夫人是怎么说的:
你林妹妹的母亲,未出阁时,是何等的娇生惯养,是何等的金尊玉贵,那才像个千金小姐的体统!
你看,这都人到中年了,一提到这个小姑子,王夫人都变成柠檬精了!难怪人家心里气不顺,同样都是千金小姐,就因为是人家媳妇就要低眉顺眼地服侍另一位,谁服气?这种巨大的心理落差,王夫人还能像从前一样快言快语,有什么说什么吗?不能。她只能小心谨慎,忍气吞声——慢慢地,光环褪去,珍珠就暗了。
其次,繁杂的家事让王夫人身心俱疲,把好胜的心磨得一丝不剩。在小说里,我们已经无法看到王夫人年轻时是怎样管理这样一个庞大的家族的。但是,我们深知,管家同样劳心劳力。
管理经营一个家族,不是成天躺在床上玩手机那么简单。每天要盯着管家奴仆报账核算,安排每一天的活动,还要忍受小姑子们和小叔子的幺蛾子(比如诗社)……
古时候人们还看重礼节,尤其是婚丧嫁娶和节日迎宾,都是大事:谁家姑娘嫁人了要去捧场,谁家媳妇生孩子了要去祝贺,谁家哪个人没了要慰问一下……哪有小事?大家族要什么?稳定和谐!没点付出,谁能揽过来这瓷器活?
王夫人把这些活儿甩给了王熙凤,王熙凤一时好胜,二是爱权,大小事情掐尖要强。到最后不还是一从二令三人木,好容易怀了个男孩还掉了,落下一身病。就那么几年时间,“好卖弄才干”的凤辣子也说出了“一概是非都凭他们去罢”这样的话。再熬上个十几年,凤辣子会不会也成为了现在的王夫人呢?不好说。
不经意间,珠子上变出了各种毛病。
最后,情感上的“兰因絮果”。电视剧《如懿传》里,如懿与皇帝最后一次见面时曾提及这个词。情感保鲜问题困扰着很多情侣,每一次爆发争吵的时候,总会听到熟悉的话:“你从前不是这样的!”
据说人体七年时间会把所有的细胞更换一次,“你”已经不再是从前的“你”,因此有了“七年之痒”。虽然是胡说八道的段子,但是还是有一点道理的。情由心生,心生于人,人变了,情自然也要变的。
贾政还是少爷的时候,曾经和宝玉一样诗酒放诞,是个风流才子。他与响快的王姑娘在新婚之初,二人应该是恩爱有加的。因此,他们接连生下了元春、贾珠和宝玉。那时候,什么赵姨娘什么环三爷还都没影呢!但是,人都是要生活的。回归生活的贾政被世俗官场折磨着,王夫人被琐碎的家事折磨着,两个人慢慢积攒了不少坏脾气,最后互相折磨起来。贾政觉得响快的王小姐变了,王夫人也对丈夫倍感失望。而后贾珠的离世,让王夫人经历了极大的创伤,加上丈夫宠爱赵姨娘,她也只能死心沉默。
那就去拜拜神佛吧,眼不见心为净。为早逝的珠儿祈福,为唯一的宝玉祈福,也为自己祈福。不甘又无可奈何,看着豁达,不如说这是个伤心人。
除此之外,衔玉而生的宝玉是王夫人无尽黑暗中唯一的亮光。人在经历了无线黑暗的时候,总会毫不犹豫地紧握住看到的那一点点星光。在宝玉挨打的时候,王夫人叫着贾珠哭喊着:“若有你活着,便死一百个我也不管了!”
古人讲究母凭子贵,而王夫人更是把宝玉当成了精神的寄托。就算是有长孙贾兰,王夫人还是把所有的心思放在宝玉身上。因此,一切会“带坏”宝玉的“小蹄子”都该撵出去!对平时当女儿疼的金钏儿说错了话,铁定了心要赶走!什么灵巧活泼的晴雯,平日里就是在作轻狂样儿,病了也撵走!婚姻大事,定要有贤妻良母来做内助,宝丫头就不错,金玉良缘多吉利……时间和生活慢慢打磨,最终,曾经响快的王姑娘成了鱼眼珠子。
无论什么男女,一个人可能并非天生冷酷虚伪,他曾经也可以发出太阳一样的光芒。你曾经看到的那个会发光的天使,是真的;如今那个天使没了翅膀,也是真的。现实有时候比预想得要残忍一些,手腕上的珍珠手串总会在平时的磕磕碰碰中失去光泽。但是还是会有一些珍珠保留自己的光泽的,就像那个曾经在枕霞阁磕破皮的史家姑娘——她既会在年老之时带着真情怀念故去的丈夫,也会和孙子孙女们闹着要桃吃。
所以,不用纠结什么灵魂拷问啦!你只需要把珍珠好好珍藏在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它是不会变成鱼眼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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