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子森林67~77(总121篇)》·定稿
作者:老黄历择吉
67.兔狲侦查员
屋大维并没有追击叛逃出林的自在猴群。相反,它经过仔细思考,并与利哥莱托、曼都瓦、史高治、安东尼、阿蒙等重臣细细商讨,一致决定先按兵不动。老奸巨猾的利哥莱托说:“森林里果实如今并不够吃,分出去了十分之一的猴子,不是正好吗?”与屋大维的想法不谋而合,其余几只重臣猴也纷纷附和。
过了几天,屋大维派出一名异类侦查员——孙思邈,悄悄去盯梢自在猴群。孙思邈是一只看起来长须如仙的兔狲,它祖上的祖上的祖上……,也的确在一次受伤快死时,被恰好路过的神医孙思邈救治过。它祖上的祖上的祖上……,有一次因偷吃了豹猫古安吉拉放在树上的一条獐子腿,被追击得上蹿下跳。在亡命途中,不小心惊到树上的一条大花蛇。大花蛇像箭一般挺出,一口咬中了古兔狲的一条后腿。大花蛇是一条毒蛇,古兔狲立时全身发麻、无法动弹。它身后的豹猫古安吉拉,见此情景,吓得赶紧转头回跑,无所谓亲不亲自报獐子腿被盗之仇了,反正可恶的古兔狲已中蛇毒,过不了多久必会死去。
这时来了一个人类,他正是前来采药的神医孙思邈!神医孙思邈找的正是刚才那种大花蛇,神医需要它生育小蛇时、裹在刚出生小蛇外面的那层胞衣——与别的几味草药相配伍,可以治疗妇人产后大出血及产后虚弱,有速效、奇效。这条大花蛇腹部膨起,很显然即将生产。神医跟踪它已经很久了,忌惮其蛇毒,不得不一直耐心等待时机。好巧不巧,一只兔狲惊到这条大花蛇!大花蛇牙齿里的宝贵蛇毒,在这一咬中,已几乎排尽。暂时便不会再有蛇毒了!分泌出下一轮蛇毒,至少需要过一个时辰。这正是抓捕毒蛇之良机!
神医大胆地快步上前,取出一个竹制的长夹子,只一夹,便牢牢夹住了大花蛇的七寸,张开随身携带的麻布袋口,把大花蛇塞了进去。“不怕不怕!不吃你的蛇肉!带你回去生宝宝!生完宝宝就把你们都放回森林!只要把胞衣留下!”神医一边扎紧口袋,一边絮絮叨叨地哄着大花蛇,就像大人哄婴儿。大花蛇仿佛听懂,遂渐安静,不断扭动的布袋子也慢慢停止了变形。
望着地上奄奄一息、麻痹不动的古兔狲,神医孙思邈心生怜悯。便上前查看诊视,从随身携带的包裹里,取出几根针来,不断变换着位置、手法,在古兔狲的四肢关节部位扎针。又深刺那条被咬伤的后肢之爪趾的五个趾尖、及爪趾间相连的四个虎口部位。现场采集了十几种草,混合一起,用经纬稀疏的细麻布裹了,包在嘴里一起细细咀嚼了一阵。待得诸草充分混合、化泥、出汁,便从嘴里取出,细细敷在了古兔狲被咬伤的部位,又放了些在古兔狲嘴里,并作出咀嚼动作,示意叫它吃掉。
古兔狲福至心灵,竟秒懂神医的肢体语言,立即用尽全身力气使劲咀嚼,直至成功吞咽。气色慢慢恢复,力气也慢慢恢复。待古兔狲可以重新站立时,神医对它道:“我叫孙思邈。明天这个点,还来这里给你换药。听明白没?”古兔狲眨了眨眼睛,用猫科的肢体语言,表示已懂。
一连七天,神医每天都在同一时间,到与古兔狲相遇之树下,来给它换药。七天以后便再没有出现。然而古兔狲已经活蹦乱跳如同从前了,甚至又去偷食了豹猫古安吉拉放在树上的半截大野兔。并成功逃跑。
古兔狲后来常常来这里,期待再次见到神医。但神医再也没有出现。于是,它给自己起名叫“孙思邈”,以纪念这位救过它性命的神医。然而,恼怒的豹猫古安吉拉却在森林里四处造谣曰:“这只爱偷东西的雄兔狲很弱,交配的时间只有四秒钟!森林里的雌兔狲都嫌弃它不济,背地里给它起了绰号叫'狲四秒'!这家伙也听说了雌兔狲背地里的议论,为了遮羞,故意给自己改了名,叫'孙思邈'!”
一时,孙思邈所到之处,遇到的动物无不嘲笑它“狲四秒”。这让仙风道骨的孙思邈很是恼怒。便更加频繁地偷吃豹猫古安吉拉的食物。一代代都如此。这片森林里的兔狲家族与豹猫家族之间,就这样结了世仇。
前不久,古兔狲孙思邈的后代(也叫孙思邈)在偷吃豹猫古安吉拉的后代(也叫安吉拉)的食物时,没注意到安吉拉已经悄悄回树,正蹑手蹑脚,欲从孙思邈身后发起偷袭。
屋大维恰于此时,率着几只随从猴经过此处。猴群与豹猫经常为了抢树而打架。仇家相见,分外眼红!屋大维从地上随爪拾起一根枯枝,就朝安吉拉劈去。安吉拉吃痛,立时“喵”了一声,孙思邈乍闻安吉拉的“喵”声,心知不妙,正欲逃走,转头一看有猴王屋大维帮忙,便又回头,从容不迫地叼上了剩余的獐子排,大摇大摆而去。
倒霉的安吉拉只好打起精神对付屋大维。论单打独斗,猴子根本不敌豹猫。无奈一豹难敌众爪、好猫架不住猴多。安吉拉独自一个与屋大维等周旋良久,直到双方筋疲力竭、自然散去。
孙思邈照例前往中心榕树与屋大维扯闲篇。这回,它给屋大维带来了新消息:人类已在山谷口那里立了牌子,要建设野生动物及自然生态保护区!自打它听好朋友屋大维说东边有传来人类电锯声之后,就常常过去查看。最近的一次,孙思邈看到有人类在山谷口立牌子。一边干活儿,一边说:这里将被建设为“野生动物及自然生态保护区”!
保护区!保护区是个什么东东?屋大维和孙思邈都不清楚。但人类将要对山谷口有所动作,这是极明确的!
屋大维决定封锁这一消息,于是认真叮嘱孙思邈:不要传扬出去。它只是不希望猴群惊慌失措、群心动摇。却没想到,过了没几天,便发生了因罚猴场公审而引起的卫群军叛逃事件。叛逃的方向恰好是山谷口!屋大维决定按兵不动,暗自先观察观察,利用驻留山谷口的卫群军——它们如今已自称作“自在猴群”,来摸清楚:人类对这片森林、及森林里的动物们,究竟会有什么动向。
68.前时代与新风纪
孙思邈的确守口如瓶,但“林子外面伙食丰富”这一“谣言”,还是不胫而走。先是居边的壮猴们轮番溜号出林采食,等它们证实了这一“谣言”竟是预言,它们的家眷也纷纷出起了小差——以致有一天,“勇猴大训练”的猴数终于下降到凭肉眼即知;而自觉轮流前往中心榕树落实“殖战结合”的雌猴,也更加频繁地报告“例假”或“小产”——这样,它们就可以临时缺席与太阳屋大维的种群繁殖行动。
自从卫群军等猴子们“叛逃”之后,猴子森林里便恢复了罚猴场公审大会之前的宁静。经格尔梅领导的“风纪队”的彻底检查,四老贪果猴得以沉冤昭雪——原来,森林公共仓库靠近温泉,温度偏高,使得过冬的小动物纷纷前往觅食,连一向冬眠的蛇类,也因为有了在温暖仓库觅食的机会,而放弃了冬眠;黄鼠狼、耗子、狐狸、刺猬、蛇、松鼠、兔子、穿山甲……来自异类的偷果贼们品种繁多、数不胜数,因而防不胜防。在与这类损耗的长久角斗中,负责看守仓库的老史高治,想出了把仓库果子分藏到自己和其余三位德高望重、值得信赖的群事猴——利哥莱托、曼都瓦、安东尼——家里,等于免费使用它们和它们家眷的劳动力,来实现7×24小时看守集体的果实——仅此一项,就为森林猴群节约了多少仓储安保工作的报酬开支!
经格尔梅领导的“风纪队”之严格核查、精准计算,最终发现:现存的仓库果实数量、与应有的仓库果实数量之间的缺口,实乃卫群军叛变的那个晚上所造成的。众所周知,那天晚上,屋大维和四老贪果猴,全都被关进了笼子,卫群军们则趁机大摆筵席、聚众吃喝!这群既饿疯了、又贪得无厌的坏猴子,仅仅一个晚上,就使仓库果子干减少了90余万枚!
风纪队给出的数据,与大施特劳斯现场审计出的果子干数量缺口,完全一致。当这一数据在森林里被披露时,略有头脑的猴民都感到疑惑:卫群军当时才100多只猴子,即便按照200只计算,一夜之间,怎能吃掉90万余枚果子干呢?平均一猴吃几千上万枚果子干吗?一夜之间?怎没听说有谁被当场撑死了?
对此,风纪队通过进一步更彻底的调查,最终打消了猴民的疑虑。风纪队给出的解释是:卫群军那一晚上,奢靡至极,“酒池肉林”,不但敞开肚皮大吃果子干,更是如同一位叫“桀纣”的人类一样,把果子干扔进篝火里取乐——此事,由曼都瓦等亲眼目睹,屋大维由于被关押在中心笼子里,不曾亲眼看见。但在外圈、正面对着篝火的曼都瓦,却瞧得清清楚楚!可惜曼都瓦当时一心想着如何从笼子里脱困,便忘了提醒别的猴子一起观看。但当时同在囚笼里的史高治、利哥莱托、安东尼,经曼都瓦这么一说,便纷纷恍然大悟地声称:当时确定闻到了焚烧果子干的焦味!
至于卫群军们为什么要焚烧果子干呢?风纪队的进一步调查表明:乃是因为像卫群军们这类以不劳而获为追求、低级趣味的猴子们,必定是一向懒堕的,它们既懒得去中心榕树搬运松明柴,也懒得现场折枝、拾柴,纯粹为了偷懒,它们竟把仓库里的果子干,一堆堆扔进篝火堆里当柴烧!
猴民们愤怒了!这算什么“卫群军”?简直该改名叫“害群军”!一时,各种针对“卫群军”的激愤口号,在森林里广泛流传开来:
“打趴卫群军!”
“祸群殃猴卫群军!”
“猴中桀纣——卫群军!”
“猴面人心卫群军,虽远必诛!”
“卫群军是果实大盗!”
“森林公敌——卫群军!”
“卫群军是害群贼,猴猴得而诛之!”
“……”……
甚至,还喊出了以下的口号:
“剿灭卫群军!保卫屋大维!”
“可敬的太阳屋大维:永寿!永寿!永永寿!”
“万物生长靠太阳!森林猴群靠屋大维!”
“屋大维是人类电锯的克星!”
“屋大维是森林猴群的福星!”
“……”
……
后面这些口号的自发出现,是因为又有消息不胫而走称:卫群军已经潜藏到森林里,企图伺机谋害屋大维,好实现夺权,最终破坏纯粹为猴民谋福利的“屋大维改新”、恢复欺压猴民的“前时代”猴王秩序;如果任它们阴谋得逞,如今为猴群所共有的森林,必将重新落入“猴王”私家一姓之掌控,那时候,猴民们如今的美好生活,就将再度堕入过去“水深火热”的被欺压深渊!
猴民们恐慌了!格尔梅的“风纪队”在“猴民风纪课”上,便开始郑重讲授相关内容。原有的“思维开发队”在卫群军叛逃事件后,已经更名为“风纪队”,而“思维开发课程”也已更名为“风纪课”,太阳屋大维认为:这些新名称能更加凸显格尔梅等群事猴之工作定位,必将大大提高在统一森林猴民思想方面的工作效率。
屋大维一向提倡在实践中领会上课所学。“学习就是为了指导实践!”在屋大维偶尔担任主讲、亲自讲授的大课上,它每每如是提倡道。
于是课上所学,便轰轰烈烈地开展于整个森林猴群。先是格尔梅的风纪队队员们,在工作之余,带头以身作则,挨家挨树地讲述自己在猴王私有一切的“前时代”里的悲惨生活,每次讲完,必定声泪俱下地赞颂:“屋大维改新”是空前英伟的创举——使得猴民翻身得自主!从前是猴王坚爪下的猴奴、如今是猴猴平等新时代的猴民!
猴民们终于纷纷苏醒了记忆。模模糊糊的悲惨“前时代”,在不断的口口讲述中,变得清晰生动,有鼻子有眼,有时间有地点,有猴子有事件,大家甚至可以互相印证起来。少部分始终唤不醒沉睡记忆的猴民,开始遭到众猴的一致贬斥:它们真是糊涂昏昧的忘本猴!不知不觉中,一致的贬斥又升级成为众猴普遍的怀疑:这么悲惨的经历,怎么可能忘掉!难不成,它们或许是卫群军埋伏在森林里的暗探?!
69.人类印象
在森林猴群轰轰烈烈大抓内奸、保卫屋大维生命永寿之时,自在猴群也终于就其未来之路达成了初步一致:放弃与人类对抗,尝试与人类共生!
这是个大胆的想法!然而,此想法的由来,并非某位领头猴子乱拍脑门的决策。与人类接触最多、见多识广的大乌鸦洛可可首先提出来这一想法。它说:“人类很复杂。有很残忍的一面,但也有仁善的一面。”它想起那位给予它水食援助的伐木工人——也许是采石工人,不确定。
“我常常飞去北京。我那些在北京城的亲戚朋友们,好像大部分时间都依靠人类投喂,却一直生活得好端端,个个膘肥体壮。也不曾有人拔它们的乌鸦毛做扇子——从前,这种事可不少。我一位远房表叔曾告诉我说:以前人类夏天摇羽毛扇纳凉,所以经常捕乌鸦拔毛,不仅仅因为人类觉得乌鸦羽毛又黑又大、又亮又挺,正适合做成扇子;人类中曾有位名叫'诸葛亮'的绝顶聪明者,他无时无刻都拿着把乌鸦毛扇子对着自己的脑袋扇风,因为他相信,乌鸦是天底下最聪明的生物,而乌鸦的智慧,都藏在羽管和毛管里,一摇,羽管和毛管里的智慧,就会随着羽扇所产生的风,从人类的耳朵孔钻进他们的大脑。”大乌鸦洛可可提起乌鸦的智商,总是颇为得意。
“你就吹吧!照你的说法,你那些北京的亲戚早该被拔秃了,但你刚才说它们从没有被人类拔过毛——莫非你那些亲戚都是些弱智乌鸦?人类看不上?呵呵嘿……”很显然,一肚子学问的巴赫,对洛可可自吹自擂的说法,不以为然。
闻听此语,闪金雌吉尔达不禁被逗得咯咯乱笑,俄而却严肃发言道:“巴赫说得是呀!洛可可你竟瞎编!与人类共生?我不确定你们能不能与人类共生,但我和我哥哥亚历山大,怎么可能与人类共生呢?”说着,它举起自己金褐闪亮的毛臂,晃了晃。
众猴想起森林动物祖祖辈辈相传的通识:人类毫无道理地捕杀一切皮毛美丽的动物,仿佛美丽的皮毛就是遭人类捕杀的原罪。据说开天大神猴创造的猴哥后裔里,也曾出现过数量可观的闪金猴族,但因为人类的缘故,闪金一族早已被灭尽。可能吉尔达的生母,其远祖的远祖的远祖里,曾融入过闪金猴血统——为了躲避人类的杀害,残留的闪金猴部族可能曾刻意与其它毛色普通的猴子部族交配,致使后代的闪金毛色一代代衰退,直到全族泯然众猴矣。吉尔达与亚历山大,是罕见的返祖变异。
吉尔达望向亚历山大,指望亲哥哥发声力挺自己刚才的发言。却失望地看见亚历山大目光呆滞发愣,好像根本没在听众猴商讨,乃正灵魂出窍、神游太虚。
“亚历山大!”吉尔达忍不住要叫醒它。
“啊?哦!”亚历山大如梦初醒,接着便犹犹豫豫、慢条斯理地说道:“……与人类共生……也许能行的吧?”它想起了小时候东躲西藏、颠沛流离时,遇到的那位人类“探险家”,“探险家”很和善,给了它好吃的“热狗肠”,呆了两个晚上便离开了,临走还给亚历山大留下了一堆蔬菜三明治。靠着这些食物,亚历山大熬过了被屋大维追击得最紧、最艰难的头一个星期。若是没有这位“探险家”,恐怕亚历山大早就与它父母一样,化作深河底下的一堆白骨了。
“我小时候遇到过人类,他叫'探险家'……非常和善,给了我很多食物。那时我东躲西藏,已经好几天没敢在白天时上树摘果子。但晚上有许多松鼠、果子狸也出来吃果,我那时还小,抢不过它们,经常被抓得满脸出血……人类对猴子,我感觉比猴类对猴子,要好得多。至少也比果子狸对猴子好多了!”亚历山大动情地回忆道。
看得出来,亚历山大并无任何自吹自擂的成分,众猴陷入了沉思。
这时,众猴聚议之处的树上,传来一阵“嘶嘶嘶嘶——”。“波西米亚!”施瓦辛格叫道:“波西米亚!你还是跟过来了?”
这条雌糙鳞绿树蛇对着施瓦辛格点了点头,歪着脑袋,向裂开的豁嘴两边,左右交替地吐着信子,同时从树枝往下探身,直盘到施瓦辛格的左胳膊上,就像盘在一根树枝上,长长的尾巴却依然钩着上方的树枝。
大乌鸦洛可可看见原来是笨蛋蛇波西米亚,便吃惊地问道:“你怎么还没回去呢?出林第一天,我不是就告诉过你赶紧回林子吗?你不怕被人类捕去泡酒、或者剥皮、挖胆、要么被烘干或暴晒成蛇干吗?”
大乌鸦洛可可经常飞去京城,常常看到京郊一个中药厂的炮制车间,各种各样、大大小小的玻璃容器里,蛇类被活着泡在各种浓度的黄酒或白酒液中,常常一泡就是十年、三十年、五十年。因为蛇的生命力很顽强,常常有泡了近十年的蛇,一开罐,依然能生猛迅速地蹿出瓶把人咬伤!是以活蛇泡酒时间被认为越长越好。而人们热衷于喝活蛇酒,也正是看中了蛇类这份无比顽强的生命力。泡在酒里的不仅有蛇,还常常有蟾蜍、林蛙、乌龟、冬虫夏草、人参、五倍子、槲寄生、灵芝、肉苁蓉、玛咖……被人类认为十分长寿的一切动植物,都能在装满酒的玻璃容器里见到。这些见闻,洛可可都曾一一述说给波西米亚,而波西米亚却还是如此心大,竟一路追随到了与人类地盘紧挨着的山谷口!显而易见,蛇类的智商的确远远不如乌鸦!洛可可得意地想着,但出于“做鸟要厚道”的家训,并没有当众直说出来。
“洛可可,我同意你的看法!”波西米亚吐着信子,用蛇语“嘶嘶嘶”道。虽然波西米亚这话是对洛可可说的,施瓦辛格还是赶忙替它翻译成了猴语,以使在场众猴都能听懂。
“哦?”巴赫和吉尔达均感到很意外。
70.人性丰富
“我与人类打过交道的!人类对待蛇类,并非全然奸恶!其实我出生在北美洲的森林里。一位瘦小的男性人类把我一家子抓捕回家,又带到了京城他父亲的老家,说要把我们泡进药酒,送给他生病卧床的父亲喝,以延年益寿。但那位老爷爷很和善,非要让他儿子把我们放生,不然坚决不吃饭、不喝药。他儿子后来就开着遥控无人机,把我一家大小,从低空抛进了猴子森林的树冠层。我一家子就从此在森林里扎了根。老家是什么样子,早已经记不清啦!”
波西米亚回想起如何来到这片森林的往事,还是无限感慨:到目前为止,它这辈子统共只接触过两个人类,其中一个人类一心要拿它泡酒食用,另一个却坚决要放生它。“人类并非全然奸恶的!”它再次坚定地说道。
在洛可可、波西米亚和亚历山大的启发下,众猴开始各自回忆其与人类的交集、回味着关于人性善恶的切身体会。大家逐渐自由交谈起来。交谈着交谈着,众猴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实:邪恶人性大都是老一辈流传下来的说法,就它们这一代猴子的切身经历而言,所亲自接触过的几位有限的人类,无一例外,他们对待猴子或乌鸦或蛇的态度,全都友善可亲!为什么会这样呢?
“难道人性像藤条一样,每时每刻都在生长、变化?”擅长育藤、但从未接触过人类的辛德勒问道。
尽管辛德勒从未接触过人类,但它祖传的育藤技术,最初却也得自人类的传授。它的远祖古老辛德勒,在一次争夺雌性的大战中受到重创,落败而逃,慌不择路,一口气跑到了北边的沼泽地旁,昏迷过去。待它醒转时,发现自己正卧在沼泽地里的一条巨大的独木舟上,独木舟的一端系着用葛麻搓起的两股粗大麻绳,两股麻绳的另一头,正分别被几个头缠笨重白色包布的人用力朝他们所在的方向拽拉,而他们,却分别稳坐在两棵沼泽地里的粗大桤树之主干分杈上。独木舟上另有一位青年男子,他正两手抓牢底部钉着一块宽平木板的某种船桨,在船舷一侧的泥沼里且撑且压且推,奋力把握独木舟的平衡,使之不向两边过度侧倾。他树上的同伴则拼命拽拉绳子。几人合力,使得独木舟呈现出几分“轻舟已过万重山”的飘移范儿。待独木舟被拉至树下,只树上的人类们便纷纷飞出一根带着铁制梭标的长绳,沉重的铁梭标赋予柔软的粗麻绳以稳定的飞行方向,使麻绳带着梭标的一端,顺利缠绕上了不远处下一棵桤树的枝干。此时,树上的人便下到独木舟里,站立,用双脚牢牢抵住船格挡板,手却抓住绳子,并双手不断往前轮流挪移、紧握、拉拽,借前方被绳子挂住的树枝和脚下船格挡板的阻力,利用麻绳,配合宽浆之撑推,独木舟便载着数人一猴,从沼泥表面平移至下一棵树。如此过程不断循环,直到独木舟仿佛碰上一块大石头,被突然阻滞了前进之势。
头缠白色包布的小伙子们,带着远古辛德勒一起下了船。他们走进一片藤区,三下五除二,用熟练的手法,互相配合,很快便编好了一只在猴子看来、大大的空中藤篮——刚好能把古辛德勒整体放进去,并将肢体平摊成一个“大”字。
他们采来草药,给辛德勒包扎,血很快止住了。又采来各种果子,捣成泥,给辛德勒喂食。然后,稀奇的一幕发生了!
这些头缠白布的人类,突然并成一排,对着藤篮里的古辛德勒,双掌合十、磕头跪拜了起来!一边跪拜,一边各自嘴里念念有词。如同远古猴子们向开天大神猴行祈祷仪式那样!
难道,他们是来自极西边的“身毒”人?古辛德勒听过远祖传下来的开天大神猴关于创造世界的训示,知道猴子森林的极西边,有块人类生存的土地,叫“身毒”,“身毒”再往西,就是空荡荡的大海——那是一片比宽河更宽广无数倍的水域,其中有各种各类巨大到不可想象的生物,都像人类一样光皮无毛,但它们也并不上陆地来,更不会为了获得皮毛而杀戮别的生物。
如今的育藤队队长辛德勒以及在场众猴,都知道,“身毒”国的人,有一些是拜猴子为神的,如同森林猴群拜开天大神猴为神。所不同的,是开天大神猴仅有一位,而且除了最初的远古猴子,没有哪只后来的猴子亲眼目睹过开天大神猴,都是口耳相传。但“身毒”国里则不同,当地猴子众多,是与森林猴群品种不同的“恒河猴”。“身毒”国,也叫“仙毒”、“天竺”,后来叫“印度”——这是大乌鸦洛可可,从京城某个校园里学到的知识。洛可可有不少同类住在“皇城根儿”的檐角里,“皇城根儿”一带,有很多学校。大乌鸦洛可可很爱去各种学校里转悠,因为学校里的人类格外友善,总会在操场上给它投喂玉米粒、火腿肠等,还提供碗装的净水。那里也常常有老鼠、麻雀等,都是乌鸦之所喜。
古辛德勒猜想:这些对自己施救的人类,理应是“身毒”国里拜猴子的人族。不得不说,它蒙对了!沼泽地里对它施以援手的人类,正是来自“身毒”国的苦修派僧侣!
他们善待古辛德勒,每天好吃好喝好招待。他们很擅长摆弄藤条,用藤条制作一切用具:椅子、床、桌子、麻绳……等等,各式各样。聪明的古辛德勒看了多时,不禁潜移默化地学会了很多摆弄藤条的技术。以及一些养护、培植、修剪的方法。从此代代相传,直至如今的育藤队队长辛德勒。
“人性就像森林里的植物,很丰富,并不单调,绝非全然龌龊。”不待辛德勒长篇大论地讲完上述家史,大乌鸦洛可可便迫不及待地得出了结论。
71.猴群今昔
“人类已经不是过去。所以人心也不像过去一样。”大乌鸦洛可可很笃定地说:“比如,现在早已没有人用乌鸦毛做羽扇了。我听那些京城亲戚们说,人类现在都使用电风扇或空调。一种会嗡嗡响、往外出风的机器。”
闻听此言,大施特劳斯不禁联想起自家的创业史:最初的施特劳斯,与别的猴子一样,也是只无业猴、无树猴、无产猴,每日白天时随处碰运气觅食、夜间随处碰运气找地方栖息。若干代施特劳斯都是如此。直到有一代施特劳斯,认真观察了随处可见的烂果子发酵现象,经过仔细思考,反复试验,它发现雨后的果子更容易发酵。它便尝试把果子捣烂,装盛在干枯的树根兜或竹节筒里。每天早上,收集树叶上的露水,和上捣烂的果酱,填满其中,并加入从附近蜂巢取来的熟蜜,以树棍搅拌均匀,用大树叶给容器封口,覆上大扁石块或木片,再捆扎以长干草,静置于阴凉处。一两周后,当树叶封口缝隙处开始传出酒香,果子酒就酿成了。
从此,酿果子酒就成了施特劳斯家世代相传的营生:它们用自酿的果子酒,跟善于霸树的猴王,换得了家族中第一棵树。为了果子酒产量稳定,施特劳斯家必须保证果子的供应量随时稳定。为此,施特劳斯一家大小,在觅食所需之外,还要随处、随时,不断地寻找果子并积攒起来。树根兜和竹子筒往往不够用,此时,只能把剩余的果子晾晒成干——这样,施特劳斯家里就自然而然多了一门果子干的生意,跟猴王换树的速度便加快。直到“树树归公”前夕,施特劳斯家族已拥有20棵被猴王和猴群所共同承认的私树。
一代一代的施特劳斯都这样不断前进。除了酿果子酒和晒果子干,施特劳斯家后来还开门收学徒——学费就是在学习期间帮施特劳斯家白干活。这样,施特劳斯家就从生活琐事中腾出空来,可以没事就琢磨点新玩法,比如:推拿、治病、配药等。所谓配药,就是用几种不同的果子一起配伍酿酒,或加入树叶、树皮、花朵等植株的其余部分,一起捣烂、酿制。它们发现,有时候身体不舒服时,喝点混制果酒,比单一果酒更能解乏去疾。施特劳斯家就这样逐渐增开了“回元医馆”。
“既然猴子能通过琢磨而不断进步,则比猴类聪明得多的人类,更没有理由不如此。”大施特劳斯发自内心得出这一结论。于是它对众猴发言表态曰:
“我支持洛可可、波西米亚和亚历山大的看法。什么事情都在不断变化。以前猴子们不会酿果子酒,现在很多猴子都会酿了,区别只是有些猴子用苹果酿酒、有些猴子用葡萄酿酒;以前猴子们不会晒果子干,现在个个猴子都会晒了,区别只是有些猴子晒果子干纯属为了过冬,而有些猴子不仅仅为了过冬,还为了跟猴王或松鼠换树。所以说以前不等于现在,现在也不等于将来。从前的人类也不等于现在的人类。”
大施特劳斯做过很多猴子的酿酒和晒果老师,换句话说,很多猴子都在大施特劳斯手下当过学徒。故而大施特劳斯在众猴心目中,一向威望隆重。众猴几乎不假思索,便觉大施特劳斯言之有理。再一思索,就更觉有理。不禁你一言我一语地发表着认同:
“就是的!以前我们巴赫家还是文盲咧!”
“我们辛德勒家也并非从第一代起就会育藤的!”
“我贝多芬家也不是自古就拥有私树!”
“以粪泥培树,也是我林奈跟着屋大维、而屋大维从人类村庄里学来的。”
“虽然我李斯特一出生身体就很弱,但我没有像前面几个哥哥一样夭折——这多亏了我母亲,它跟施特劳斯家学习了按摩推拿,并根据我的情况适加调整,每天给我推拿!以后我也给我孩子按摩推拿!现在,我家的推拿术就像利哥莱托家的活筋吐纳操一样有名。这推拿本事也是从无到有的呀!”
“史高治家还想出了赌博赚果法呢!这也是森林里从前所没有的生存方式!”
“堆粪发酵也是屋大维跟人类村庄里偷看来的!而猴子们也学会了!现在我鲍尔,与林奈一起,在猴群里精通此事!”
“还有凸透镜和松明柴!试问猴子们是生来就会生火、拾柴的吗?”
“阿蒙家还想出了怎么制作藤条鞭呢!一肚子坏水也不是它家祖传!”
“格尔梅这小子,不也一样?它家世代老实本分,谁曾想到,会出它这么个玩意儿?”
“马基雅家更明显!马基雅家世世代代要强上进。谁曾想,到它太爷爷那一代,却游手好闲、专爱赌博,把祖上攒下的家树都输给了史高治家!输得只剩两棵私树!还倒欠史高治家10年的果子!”
马基雅听到如此议论,不禁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起来。为了名誉,它立即辩解道:“也就太爷爷那一代!但我太爷爷猴品还是很好的!愿赌服输、欠账不赖呢!后面我家也做上了几代王家高级保安呢!但若不搞什么'树树归公',我家现在至少也该有一棵私树了。”
马基雅这话使大家想到了久违的“树树归公”对策——森林猴群的噩梦,就从这一对策开始!
“树树归公!最后归了谁呢?”老加西亚气愤地骂道:“树树归公、果果归公、猴猴归公——嘿!猴子还拥有什么?连身体都不再是自己的!”
“归了屋大维呗!还能归谁?树、果、温泉、森林,哪样不是归了'屋'呢?猴王也没有了,归了'屋总统'!连雌猴的肚子也一律归了'屋'!以后整个猴群都姓屋了!看看现在森林里,这几年新出生的小猴子们,有几只不姓屋的?”西贝柳斯闷闷地说道。
72.晶莹果核
雌施特劳斯们听闻,不禁面面相觑、沉默不语。还好,它们属于森林里仅有的雌性“群事猴”,日常要上班,可以不参与“殖战结合”里必须与屋大维生殖小猴的任务。但别的任何健康育龄雌猴,无论有无丈夫、有无孩子,全都必须为屋大维添丁进口。而这,才是最令众猴郁闷、气愤、屈辱之处。谈及此,众猴的叽叽喳喳,便因这份屈辱情绪,而沉寂下来。特别是在场的雌猴们,有些不禁想起了被自己遗弃在森林里的小屋大维们;有些把一堆小屋大维都带在身边的雌猴,则表情复杂地看着眼前姓“屋”的小猴子们,既痛心又爱怜。各自无言。
沉默了好一阵,大乌鸦洛可可打破了寂静。它道:“由此可见,时代在变化!不仅猴子们在变化,人类肯定也在变化!而且变得更快!如同人类再也不需要乌鸦毛做扇子了,可能人类也不再需要剥猴子皮来保暖、或者装饰他们丑陋的秃皮——他们现在有各种各样的衣服,全都不再是动物皮毛做的!同理,人类可能也不再每个人都需要喝活蛇泡酒——如果还是像从前一样需要,那蛇类早就全体灭绝了!因为人类现在已经太多了!”
“但他们,但他们依然砍树!”小阿基米德叫道。
众猴便想起了模模糊糊的、遥远的电锯声。又想起森林不断收缩的家传历史。古早古早的时候,森林里曾有过很多大象——那时的人类在中原地区打仗,由被他们训练过的大象组成的象兵阵,曾是最威风的军队!即便现在,有个人类叫“河南”的地方,简称为“豫”,意思就是可以被给予大象(遭遇大象)的地方。从前这里老虎也多,多到如同兔子。有些地方的古人,就把老虎叫做“兔”。老加西亚至今还记得远祖加西亚传下来的、它的主人公冶长很喜欢背诵的一首诗:
“肃肃兔罝,椓之丁丁。赳赳武夫,公侯干城。
肃肃兔罝,施于中逵。赳赳武夫,公侯好仇。
肃肃兔罝,施于中林。赳赳武夫,公侯腹心。”
公冶长教过在一旁听得好奇的古加西亚说:
“这首诗是把一个忠诚的武士,比喻作城郊与野外之间、拉起的密密的防虎网:
布设密密的防虎网,打桩挂网铮铮响,雄赳赳的武士如同这网,是国王的坚盾和高墙;
布设密密的防虎网,沿着大道全布上,雄赳赳的武士如同这网,是国王得力的好搭档;
布设密密的防虎网,一直延伸到野林深处,雄赳赳的武士如同这网,是国王信赖的好干将。”
讲的次数多了,古加西亚便似懂非懂地囫囵记下。后来当它与主人公冶长失散、不得不只身混进森林里独立讨生活、开始过上提心吊胆、处处天敌的日子时,便逐渐领悟了从前主人所讲解的含义。并一代代传诵下去,以教后辈不断纪念加西亚先祖的森林奋斗史。
老加西亚独自想着,没有说出声。但它的鹦鹉们仿佛听到了它的心声,突然叽叽喳喳地在它头上,成群绕飞起来。一边绕一边七嘴八舌地说话:
“打败屋大维不仅仅要靠鹦鹉!还得有厉害的猴子武士!”
“没有武士的肌肉,就没有公正和安宁!”
“新的猴群应该赶紧培养很多很多武士!”
……
老加西亚对着鹦鹉们笑了笑,道:“去把亚历山大和吉尔达叫来这边!”
鹦鹉们便即飞去,喊吉尔达和亚历山大过到老加西亚这边来 。祖孙仨猴原来早已相认,吉尔达与亚历山大,便被受莉薇娅嘱托的巴赫,又郑重托付给了老加西亚,巴赫道:“它俩的皮毛太过闪眼!恐怕被人类发现就凶多吉少!”
老加西亚则眼眶中满噙着激动的泪水,答道:“交给我吧!我终于找到了我的外孙子——我女儿女婿可以安心了!”自那天起,亚历山大和吉尔达,就与老加西亚一起生活,没事就随着老加西亚秘密学习鹦鹉语言,再听老加西亚讲述家族往事。亚历山大非常“猴子心”,学习时总缺乏耐心、片刻也不能专心一致。每次老加西亚刚讲完、话音还未全落,亚历山大便蹦出了“家树”,去外头耍,或者觅食,有时也帮着群里做做为集体拾柴等公益群务。它与一只雌施特劳斯互生好感,俩猴也总是得空就在一起。它俩商议着,等集满三十六个漂亮的果核、刚好够做成两顶新婚礼冠时,就把婚事给办了。现在已经有了12枚达标的果核,还差24枚。最多再过两三周,也就该集满了。
一只鹦鹉飞停在亚历山大左肩上,嘴里叼着一枚极为晶莹的、去掉了果肉的干核桃核。此核异常漂亮,完全超出了猴子们从前之所见。亚历山大激动地接在爪中,迫不及待地跑去找雌施特劳斯来一起观赏。
“哇!好漂亮!”雌施特劳斯发出惊叹。其余雌施特劳斯们闻声而来,一起惊叹、围观。逐渐,来围观的雌猴越来越多,雄猴们也被勾起了好奇心,纷纷前来要求观赏。
“怎会如此晶莹?”大施特劳斯等成熟的中年雄猴,内心感到很不安,因为这果核,有些过分异样。
“这是从哪里找来的?”老加西亚也凑上来问道。
“它叼来给我的。”亚历山大指了指自己左肩上的那只黄色小鹦鹉。小鹦鹉“啾啾啾啾”地回应它,仿佛在得意表功。
“这果核真养眼!你从哪里找到它的?”老加西亚问鹦鹉道。
小黄鹦鹉歪着脑袋,用一侧眼睛看着老加西亚,啾啾啾啾了几声,便扑棱棱展翅飞出,一边盘旋一边等待,示意众猴跟它走。
大施特劳斯、老加西亚、亚历山大、吉尔达、施瓦辛格等,便随着小黄鹦鹉的指引,起身跟随。
小黄鹦鹉朝着山谷口的方向一路飞航,直到山谷口处,依然无意停下。
“要出谷吗?”大施特劳斯问。
老加西亚则道:“快停下!贸然出谷,这太危险了!”
亚历山大和吉尔达,望了望着自己身上耀眼的皮毛,脚步犹豫滞重起来。
73.为了亲情
这时,只见一只大兔狲从旁边一闪而过。“是孙思邈!”吉尔达叫道:“孙思邈!”
正是兔狲孙思邈。它闻声停下道:“什么事呀?吉尔达小姐?”
“你怎么在这里?屋大维派你来的吗?”吉尔达警惕地问道。
原来,众猴皆知孙思邈与屋大维过从甚密。而通过鹦鹉们,老加西亚等祖孙仨猴,更是对屋大维派孙思邈盯梢卫群军一事,了如指掌。但屋大维与孙思邈密谈时,众鹦鹉并不敢靠得太近,因为担心猫科动物孙思邈,天生擅长猎食鸟类。是以人类要在森林附近的山谷口,建设自然保护区的事,卫群军这边尚无猴知道。
“没有!我正追捕一只野鸡。不知不觉就到这儿了!”孙思邈机警地答道。
“扯谎!这个点儿,你不是应该在石头缝里睡大觉吗?”牙尖嘴利的巴赫揭穿它道:“肯定是屋大维派你来的!老实交代!来这里干什么?”
突然,一只正在打盹儿的松鸡,从树上掉落下来,正好砸中巴赫的头顶。孙思邈一个箭步便扑上去咬住,嘴里叼着松鸡,一脸蠢萌地走了。都懒得看巴赫一眼。
“它果真在抓松鸡!”巴赫望着孙思邈离去的背影,喃喃自语道。
孙思邈暗自庆幸,心里嘀咕道:“老天帮我!说野鸡,就来了松鸡!这下那个碎嘴的巴赫总没词了!省去我多少麻烦!”
孙思邈此行,的确是受屋大维差遣,前来探查卫群军下一步动向。为了防止叛逃事件再度发生,屋大维不仅仅设立以格尔梅为首的风纪队,还打算在森林里开展一场轰轰烈烈的“风纪大提升”活动。其中,大大提高果实产量,是整个活动的第一个环节。因为果实产量的提高,最能体现出屋大维“为猴群谋公利”的领导才干,以及“一切为了猴群”的良佳动机。屋大维听说自在猴群那里果实甚多,而森林里,随着天气回暖,食物已经比冬季时大为改善,但总体来说,目前食物依然处于匮乏状态。屋大维琢磨着,怎样把自在猴群领地的果子,分一些给森林猴群就好了。便派出兔狲孙思邈,前去摸清林外果实的具体情况,好为下一步行动提供参考。
孙思邈与卫群军并无冤仇,本不太想做这事儿。但屋大维拍着孙思邈的肩膀说:“帮帮兄弟!森林里实在太不够吃了!我的屋族小猴子们整天饿得咕咕叫,正在长身体哪!”
孙思邈的兄弟义气被激发出来。它亲眼目睹了今年新出生的小猴子们,一个个饿得皮包骨。去年冬天以前出生的还好,好歹也不必以果泥粥为主食、果泥粥更不是唯一的食物来源。这些小猴子们,众所周知——连孙思邈也不例外——实际上大都是继承屋大维血统的孩子。特别是经过卫群军叛逃之后,小屋大维们在幼猴中更是占比绝大多数。既然孙思邈与屋大维亲如兄弟,则这些小猴子们,自然可算得孙思邈的“侄子侄女”,属于沾亲带故。
“好吧!兄弟我不能眼看着侄子侄女饿死!我就当为了亲情,这就去走一趟林子外面,看看是否果真果实丰富!”孙思邈最终义气十足地接下了探果差事。
它连夜行动,没几日便到达了卫群军所驻扎的山谷口。一路上,倒没忘记要仔细看树上和地上,有否果子累累?还好,树上果实的情形正如传闻:一枝一条,累累密密,抽绿的枝条依旧被拉到弯垂。
正欲回程,鹦鹉们突然群飞而出,瞬间吸引了孙思邈的注意力,使它食欲大起,便把回程复命之事,暂时抛诸了脑后。
可惜鹦鹉们与猴子互动甚密,使孙思邈找不到机会。恰好,一只黄色的小鹦鹉离了猴群,欲向着山谷口外飞去。不知何故,小黄鹦鹉飞速甚缓,还一步三回头。
“这正是找死的傻鸟!不逮白不逮!”孙思邈如此想着,立马进入专心致志捕鸟的状态,全然忘了要隐蔽自己、不被猴群发现的盯梢原则。
吉尔达的招呼惊醒了它!使它不得不急中生智,临时编了个“追捕野鸡”的借口。却没想到,竟会天降一只松鸡来帮它圆谎!
于是卫群军里不再有猴子怀疑它此行的动机。而它正好免于一切解释,便张口叼起松鸡,大摇大摆向森林深处返回。
“你们停下!”大施特劳斯赶上前,对吉尔达祖孙仨猴说道:“你们毛色太闪眼了!别出去!”
“让鹦鹉继续飞,我们从另一条路去看。”大施特劳斯对众猴说道:“抗锯学习班成员曾经在山头看过山谷口外。那时有人类在口外,用嗡嗡响的圆锯切割石头。”
原抗锯学习班成员,纷纷点头称是。但李斯特表示山坡太高,爬得费劲,理应让施瓦辛格等居边壮猴去爬。
阿基米德等原居边猴、原维保猴,表示可以,并请大施特劳斯和马基雅等,拿出个方案来,到底派谁上山坡去?具体从哪条路线上去?底下的猴子该怎样配合?
大施特劳斯想了想,道:“不如大家都上山坡上看看去!全体了解一下山谷口外的形貌!”
除了虚弱的李斯特愁眉苦脸,众猴皆纷纷表示赞同:“应该上去看看!不事先看看,将来万一有需要,怎能做到根据地形上下配合呢?”
众猴除去李斯特、婴儿猴、极少的老弱猴和几只孕妇猴,全都跟随大施特劳斯,循上次的登顶路线而去。一路欢声笑语、苦中作乐, 好不快活!剩下老弱猴和孕妇猴们,也没闲着,开始四处收集果实,以备自在猴群晚餐所需。
老加西亚担心小黄鹦鹉独自出谷太孤单 。便用口哨声召集来鹦鹉群,命它们成群而去,随小黄鹦鹉,一起去到晶莹果核的来源之处。老加西亚则与力大无穷的鲍尔、运棍如风的斯巴达、沉稳笃实的大阿基米德、机灵蹆快的小阿基米德,跟随鹦鹉群出谷。老加西亚说:“我老了。外孙子也长大了!我也没什么未了心愿!死不足惜。万一有事,我掩护你们!你们几个都身手了得,不那么容易被抓住!”
众猴各自依分工而去。
74.脚环风暴
孙思邈叼着松鸡跑远,直到它感觉安全,才蹿上了一棵枝叶繁茂的梧桐树,专心致志地开吃起来。这里距离自在猴群,不过几百米距离。
这只松鸡看起来非常漂亮,且体型硕大——体长与孙思邈差不太多,总体上黑而矮壮、圆滚;其翅翼与其体型很不搭,看起来小得可笑;钝圆的尾部长羽宽密坚挺,一望而知,在其发情期,此尾羽必能如孔雀开屏般立起、环成扇形;背体羽毛呈光彩多变的辉紫色,而高挺的前胸却呈变彩璀璨的辉绿色,头部两侧的双眼上眼皮处,生着凸出的红色肉瘤,跨覆在眼睛上方,如同一对鼓出的眉肉。
很显然这是一只雄性松鸡。通常,只有在冬天极为寒冷之时,才能在猴子森林的北部偶然看到几只。想必它乃与孙思邈的祖先一样,通常生活在蒙古。如今怎么会在仲春时节出现在临近山谷口的这片林子里呢?难道,它也像孙思邈的祖先一样,是被游牧的突厥人养作宠物、而带到此地?又因主人仓皇败走、而不得不停留于此?
孙思邈边想边啃。不一会儿,就啃食掉了完整的两只小翅翼。它感觉饱了。但并舍不得丢弃这么大一只猎物。便叼起松鸡的残躯,继续往猴子森林跑去。
待孙思邈进入猴子森林的东线边防区时,已经过去了大约一周时间。松鸡早已被吃得仅剩下一副壮实尖锐、覆盖着灰色绒羽的脚爪。通常,这个残余部分,对于猫科动物来说并无吸引力,到此就该丢弃了。孙思邈也一样,决定丢弃这副皮糙骨粗、多毛少肉、难以下咽的脚爪。它习惯性地在决定丢弃前,舔了舔这副脚爪,仿佛以志纪念或感谢。
突然,它注意到其中一只脚骨上,套着一圈灰青色的坚硬环状物!这肯定不是松鸡自己长出来的!因为这个环环,并没有在任何地方,与松鸡的骨肉有所相连!但它又分明套在松鸡脚骨上,并不会从两端掉下来,因为环的直径小于脚骨两端的端头之粗!
这是什么?孙思邈感到纳闷又好奇。这个环环的颜色与松鸡的脚毛颜色相近。但并不是松鸡自己长出来的。很硬。像是那块电锯残片一般的金属材质。但份量很轻飘——这一点,又与屋大维所收藏的那块电锯残片很不相同。
“难道是人类干的?”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孙思邈脑中一闪而过。“糟糕!这松鸡肉会不会是人类的诱饵?会不会有毒?”孙思邈的心脏开始砰砰砰狂跳。它一时感觉自己肚子有些疼,一时又感觉可能将会死去,可惜了,死在这夏天即将来临,正是食物丰富、苍生快活之季节的前夜!
孙思邈越想越灰心,便懒得继续跑动、挣扎,于是它在松鸡仅剩的脚爪旁边卧下,默等着死神的降临。一边等待,一边情不自禁地回顾起自己苦乐参半的猫生。
直等到沉沉睡去,在梦里,它仿佛回到了小时候,正幸福地在妈妈怀里踩奶——童年是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既无需为觅食烦恼、也不必为天敌而担惊受怕,一切有妈妈顶着呢!在太阳没入树梢以下的时候,孙思邈已经睡足到不能再足了,便自然而然醒来。
“我这是在哪儿?”梦得太遥远,以致它有点懵,一时回不到现实。一低头,突然看见那副松鸡脚爪,其中一只脚爪上还被套着与脚毛颜色很接近的灰青色的环环——瞬间电光火石,它想起了一切!
它站起身,活动活动四肢。试了试跑跳腾跃、擒拿扑咬,又试着叫了几声——“一切正常!我没有中毒!更没有死去!”孙思邈兴奋得像个孩子,不禁在林子里四处撒欢、上蹿下跳起来!
至此,由松鸡脚上的一只脚环所引起的一场生死风暴,终于从兔狲孙思邈的心头散去!
待孙思邈兴尽而安,决定连夜赶路回到森林深处。“这个来自人类的脚环,该怎么办呢?”孙思邈想来想去,觉得还是猴子森林里高材济济,特别是猴王屋大维——孙思邈还是习惯性地把屋大维称作猴王、而不是总统——其睿智英明,森林猴子们早就公认为500年难得一见!
于是孙思邈叼起那只有脚环的脚爪,趁着落日余晖,从从容容往森林深处跑去。慢一点也不要紧,即便日晖消尽,还可以披星戴月呢!经过了白天关于中毒濒死的内心风暴,孙思邈此时不禁内心里波涛万涌:“老天造了完美的世界:白天有太阳,晚上也有众星和明月。彻底漆黑无光的墨夜,只在口口相传的故事里常有,而现实中一次也未曾亲历。可见老天是多么仁慈博爱:祂总愿意利益众生,不使喜光的生命有哪怕一刻彻底堕入无光的恐惧中。也许所谓死亡,就是进入彻底无光的世界吧!”它又想到:人类管死后世界叫“冥界”,但据说,冥界也有“幽冥”之光——虽然极为昏暗,但到底也还是有光的。
“光,就是生命的源头!”热衷于哲思的兔狲孙思邈,坚笃地得出来这一结论。“等看见屋大维,可得好好与它细论一番!”
没有思维的生存是无趣的。正是天马行空的思维活动,使机械的生存变为有趣的生活。看不见的思想赋予了看得见的肉体以存在意义。这是任何生物所共识的公理。从最初的RNA片段到古蓝藻菌、从古蓝藻菌到阿米巴原虫、从阿米巴原虫到第一代陆生动物、从第一代陆生动物到兔狲……
孙思邈一路走一路想。它总是这样一心多用,以致于看起来总像是三心二意。因此它忘了去继续揣测脚环背后的故事。为什么松鸡脚上会有个又轻又硬的环状物?跟人类有没有关系?松鸡肉有没有毒?即便没有被当时毒死、过几天是否会毒发身亡呢?这些在看到脚环第一眼便深深困扰它、大大惊惧它的一切为什么,仿佛已成为毫无咀嚼价值的陈芝麻烂谷子。
75.风貌大提升
时已仲春。大自然各处,早已草长莺飞、花盛果显。却不知何故,猴子森林里,果实危机依旧在蔓延。果泥粥仍然在发放,而每日果依然缴不上实体,只是更换了新鲜树叶来代替——从前是用枯树叶记账、更从前则用的是果核。
日夜为群操劳的屋大维,由于果实问题而心中发急,看起来却不见消瘦,只因它是尽职尽责的猴群总统——其内心再烦闷忧愁,也得勉力保持固有的饮食起居待遇,万万不可有所削减。保持总统身体之康健,并非出于一己私需,乃是应猴群整体的公共需要,不得不如此为之。
格尔梅的“风纪课”已开展了好些日子。整个森林猴群,如今俱已明了:果实危机的根源,既不是猴多树少,也不是群事猴占比太多,更不是总统及四大老猴们存在所谓的贪腐行为。果实危机的根源之一,实际上正如老史高治从前所说的:猴子们大手大脚、铺张浪费的吃果习惯!根源之二:正是卫群军在出逃前夜大肆糟蹋库存果子干,所导致的!
既然事已至此,则谁也无法令时光倒流来改变什么。卫群军已然逃往了人类的地盘,必定也将凶多吉少、自讨苦吃,一时不值得追击。如今,只有广大猴众大手大脚、铺张浪费的吃果习惯,是良可改善的。只要把眼光放在此处,提升吃果风纪,等猴众们果真养成了勤俭节约、珍惜果实的全新风貌,果实危机,必自然消弭!
“所以,我们要开展轰轰烈烈的风貌大提升活动!”在一次勇猴大训练结束的晨会上,太阳屋大维对全体参训猴子宣布道。猴民们窃窃私语了一阵子,因为它们又听到了一个新词汇:“风貌大提升”。
“不是风纪大提升吗?怎么变成风貌大提升了?”猴民们感到头疼,它们好不容易刚刚适应了“风纪”这一新鲜词汇,烧脑壳的重担刚要减轻,便又迎来了更新鲜的“风貌”一词。
“我看是词汇大提升吧!”有猴民在带着烧火痕迹的中心榕树下咕哝道。附近的众猴纷纷深有同感,不禁跟着咕哝起来。就这样,“词汇大提升”几个字,引起了当天晨会的听众席热议。
“新词多如猴毛!简直可以出一沓儿语录、词典!现在听到新词就浑身起疙瘩——都词汇过敏了!”猴民的不满情绪在一定范围里开始同频共振:“靠着发明新词,就能填饱肚子吗?若是这样能填饱肚子,那不如以后啥事儿也别干,大家一起专心专意发明新词就够了!”
屋大维感应到了猴民们的不满。它不得不暗自可怜这些智商有限的猴民:“可怜!老天确是偏心哪!有些猴子能像人类一样思考,比如我屋大维;而有些猴子,终其一生,只能适应十个左右的词汇。要再多,就烧坏它们的脑壳了!”
基于这一新见解,屋大维决定让格尔梅及其风纪队,转变现有的工作方法,以更好地适应广大猴民与生俱来的“词汇过敏”体质。屋大维说:“风纪队必须与纠察队、维保队、统算队相结合起来。实现对广大猴民的全方位联动教育。使森林猴群的精神风貌得到长足提升,只有风貌大提升,才会带来果实大提升,最终实现森林猴生全面大提升!”
当然,与从前一样,屋大维所说的结论,也就是最后一句话,并没有给出论证过程,也没有提供任何论证依据,这是因为广大猴民脑容量有限、词汇量有限、逻辑力低下的缘故。如果讲得太多,它们会反而搞不清重点在哪里。与其讲得太详细使大家都很迷糊,不如直接了当地抛出结论即可。毕竟屋大维是猴群公认的500年一遇、全心全意为猴群操心的太阳总统!
“风纪队”自然也随之改名为“风貌队”。并非屋大维热衷于创造新词汇,这实乃来自人类的经验之谈: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于是风貌队又挨家挨户地去宣传“风貌大提升”活动的具体实施办法:首先,要去上格尔梅的“风貌课”,并通过背诵考核;其次,在现实生活中,各猴理应互相监督有无浪费果实之现象,如果发现,须当即向纠察队队长阿蒙汇报,并由阿蒙联合维保队新队长曼都瓦来一同裁决,该当如何处置。最基本的处罚是罚掉果泥粥,并把原属于浪费者的果泥粥,由统算队发给举报者作为奖励;中等的处罚,是罚掉果泥粥之外,还要去做清粪猴;如果情节再严重一点,必须加抽十鞭子,由阿蒙、曼都瓦或它俩指定的队员来亲自行刑;最上限的处罚,是绑起来沉到深河河底——这是指有证据表明其附带有像卫群军一样叛乱闹事的情形。
格尔梅事先把这份传讲计划汇报给了屋大维。屋大维表示了赞许,但是,它仍然做了补充道:“这个提纲虽好,但欠缺杀一儆百的效果。如果一个一个猴民去死磕,会使得风貌队工作效率极低。”
格尔梅虽然沮丧,但并不灰心,它已经成熟了很多,不再像从前一样心浮气躁、没有得到表扬就感觉如同受了批评。通过历次的汇报及修正,它越来越佩服屋大维虑事周全,不知不觉中已经学到很多。于是它开始认真思考如何取得“杀一儆百”效果。
第二天,它兴冲冲地跳挂上中心榕树的气生根,对打着饱嗝、正要去中心休闲藤区荡秋千、然后去温泉泡澡、再回中心榕树与已经列队等候的新一轮雌猴们进行公益繁殖的太阳屋大维,汇报道:“总统先生,我想到了!可以在处罚浪费果实猴时,加入'公开声讨'环节!”
“公开声讨?说来听听!”屋大维兴奋起来。格尔梅这回总算与它不谋而合。“这小子开窍了!”屋大维暗自窃喜。
“对!公开声讨!在罚猴场让举报者当场诉说浪费猴的浪费过程、时间地点、浪费果实的数量!让猴民现场自由抒发对浪费猴的批评和愤怒!然后再实施处罚!这样,能大大调动猴民们全体参与风貌大提升的积极性,声讨卖力的猴民,可以给予'预备群事猴'待遇。这样,如果现有群事猴中被检举出浪费果实者,就在上述惩罚措施之外,加上'解除群职'这一条,就地解职,然后从'预备群事猴'里依次替补。”
屋大维听闻,不言不语,却在中心榕树主树杈平台上,低垂着脑袋,背着俩前爪,缓缓踱起了步。
76.不许离题
良久,屋大维终于停止了踱步,对格尔梅缓缓说道:“行。去干吧。一定要在夏天来临之前,在猴群里养成良好的节约风气。要动员一切力量去干!不能让猴民们继续挨饿了!”
“是!”格尔梅语气坚定地答道。
“另外,我们也要警惕,会不会有卫群军的奸细在暗中捣乱呢?这些破坏分子都要一一揪出来!”屋大维说着亲自跳下树,对随时守在中心榕树下的服务猴安东尼道:“马上通知专家队队长利哥莱托、统算队队长史高治、维保队队长曼都瓦、纠察队队长阿蒙,立即召开办公会议!格尔梅你留下吧,你现在是风貌队队长,你和服务队队长安东尼,一会儿都要来参会。”
屋大维想了想,又对安东尼道:“把莉薇娅也叫来吧。它算是事实上的忠勇队队长。”
待众群事猴队长均奉命到会,屋大维便开场白道:“现在,猴子森林面临前所未有的情况。一方面,人类电锯砍树毁林的危机,仍然随时存在!我们猴子森林如今只剩下这样小小一块,东边是人类城市,西边是泥沙激流的深河,北边是一踏即陷的沼泽,南边是宽如天空的宽河!现在这片有3300多棵树的猴子森林,是我们仅剩的栖息地!另一方面,猴子森林的东线边防外围、森林与人类的过渡地带之间,住着一群从猴子森林里叛变出去、自称'卫群军'的自在猴群!它们在叛逃前,曾激烈诋毁猴子森林里的幸福现实、强烈反对过使猴群规模迅速扩张的改新对策,并绑架过我屋大维和利哥莱托、史高治、安东尼、曼都瓦等四老队长,为的只不过是狠狠糟蹋总统仓库里的果子干——这可是森林猴群的备用口粮!原本,猴子森林里不可能会出现如今这片饥饿景象!”
听到此处,屋大维顿了顿,并环视了一番听众。而队长听众们呢,虽然内心出现奇怪的想法,但脸上均没有流露出来。
利哥莱托与史高治,恰好同步扭了扭头,使彼此目光相会,一刹那之间,它俩已经通过目光,顺利完成了一次灵魂层面的交流:
利哥莱托的目光仿佛在说:“难道原本不存在饥饿现象吗?”
史高治用目光回答道:“卫群军果真糟蹋了总统府很多果子干吗?总统府会有这么多果子干?这只是曼都瓦为我们开罪的囫囵说辞,现在成事实了?”
安东尼沉思不语。它觉得事情有点荒谬。但,既然对它自己并无什么不利,则何必搭理那么多呢?何况,事实正好相反,显然对它很有好处:如果屋大维不为了倒行逆施,那自己这个不学无术的老马屁精,将何用之有呢?
只有曼都瓦认真专注地听着——至少貌似是这样,因为此时,它还有个自己给自己增加的额外任务——关注太阳屋大维的右爪,有没有将其食指和大拇指,环成一个“O”形——如果有,这就意味着曼都瓦必须站上C位,迎接它的高光时刻,为太阳屋大维披荆斩棘,为森林猴群的健康可持续发展,扫清障碍。
格尔梅则一边用心听,一边揣摩、构思着屋大维下一步可能会要求的宣讲提纲。它已经养成了良好的工作习惯,日益游刃有余,再也不像刚上任时那样稚嫩青涩了。
阿蒙呢,则因屋大维的话语而生出大量内心激愤:“原来猴群饥饿的根源是卫群军!这些猴皮人心的杂种羔子!那个该死的巴赫尤其可恶!居然当众让纠察队难堪!害得严肃、应有的猴猴挨鞭,活活给整成一出闹剧!怪不得猴群风貌日益萎靡!越来越无集体意识!猴民们经常为了争舔到装果泥粥的、用巨大树根兜挖空中心、而做成的锅里,其底和壁上的残剩果泥粥渣渣,彼此打得头破血流!这哪像万物灵长的猴子?只如同低等的蝇蛆!”
阿蒙一边想,一边无意识地大摇起猴头来。屋大维见了,以为阿蒙对自己的开场白,有什么不同的见解,便略带愠怒地问它:“阿蒙,你为什么摇头呢?我说得不对吗?”
“啊?”阿蒙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动作不妥,引起了屋大维的误会,便答道:“不是的!总统先生!我没有觉得您说的不对!”
“那你为何摇头如摇扇?”屋大维不悦地问道。
“我是为卫群军的可耻叛变摇头!为猴民风貌日益萎靡摇头——您看:每天总有些无耻猴民,为了争抢残粥剩渣,打得头破血流!好像感觉这种猴民在增多!”
“怎么会增多呢?阿蒙队长!我天天给它们上风貌课,我最清楚不过:它们明明没有日益增多!每天总是那么两三起罢了!”风貌队队长格尔梅忍不住插话道。在它听来,阿蒙的话很刺耳,完全就是针对自己而言的。因为格尔梅正是风貌队队长,阿蒙却大谈猴民风貌日益萎靡,这不就是在抹黑格尔梅的宣讲成果吗?
“阿蒙队长,恕我直言。猴民这么无法无天,完全是因为纠察队工作不到位的缘故!”格尔梅反唇相讥道。
只听“哗啦哗啦”地!原来是挂在气生根上的老阿蒙过分生气,它用上臂使劲一拉,想蹿起来狠狠踢格尔梅一脚,让它胡说八道!但用力过大,生生把气生根给掰扯断了,重重掉落在中心榕树下的松明柴堆上,使柴堆塌方,发出来很大的声响。
“你们都住嘴!”屋大维感觉总统的尊严受到了挑战:竟有猴子敢在它面前吵架!打架!!
“找你们来,是开办公会议!主题是研究如何揪出打入猴子森林内部的卫群军奸细!谁再离题胡说,我亲自喂它鞭子大餐!”屋大维声如洪钟,目光威严震慑。
众猴顿时精神一振,均格外严肃认真起来,再也不敢神游太虚,瞎想些有的没的。它们只恐惧地感觉到,屋大维确是个500年一遇的厉害总统!要是想在它麾下活命,岂敢不乖乖听话呢?
屋大维见众猴瞬间被收敛整肃,暗自得意。它把目光看向莉薇娅。
77.各显神通
莉薇娅明白屋大维的意思,是想让它公开表达对屋大维“揪出卫群军奸细”这一提议的支持。但莉薇娅觉得这事儿欠妥,至少是欠缺长远考虑的,必定会破坏森林猴群的团结氛围,最终反噬总统一家。所以,自己不应该对此表示支持。可是,现在公开当着诸位队长,又不便指出屋大维的错误。该怎么办呢?莉薇娅一时无语。
“莉薇娅,你一向事实上带领忠勇队和夫人队。你对本次会议的议题,有什么想法呢?”屋大维见莉薇娅无话,没有如往常一样,及时配合自己,内心感到不快,便对着莉薇娅指名问起来。
莉薇娅只得回答。它说:“总统先生,我永远赞成您的任何想法。”
屋大维面露欣悦之色,道:“嗯。很好!”
而莉薇娅却显出忧虑的面容,与它刚才斩钉截铁的回答并不相符。它关切地看了看屋大维,又环视了一圈会众,欲言又止。
“利哥莱托,说说你的看法吧。”屋大维继续点名。
利哥莱托不知说什么才好。它深知自己和另外三只“贪果猴”,在猴民的口碑中形象甚坏。屋大维之所以要帮它们几个开脱罪名,完全是相中了它们愿意一味迎合奉承。但猴民的感受也是要考虑的。因为自打法场公开辩论和卫群军叛逃出林之后,隔三差五地,就有猴子在暗中朝它和它的家眷们扔屎块、石块、土块——而且专门往后脑勺的要害处扔,似乎诚心想打死它们。这使它不得不有所顾虑,无法象从前一样,毫无边界地媚上唯上。
因此,它支支吾吾地这样答道:“我……我……我……呜呜呜……哎哟哎哟……”
“什么?”没有谁能听清利哥莱托究竟说了些什么,屋大维皱着眉头问道:“你在说什么?”
利哥莱托鼓起一侧的腮帮子,用爪子指着这腮帮子道:“疼……”并不断摇摆另一只爪掌,示意自己腮帮子肿痛,难以说话发声。又努力做出“马蜂”的口型,但是并不发声,看起来就好像因某种缘故而发不出声音。
“被马蜂蛰了?”屋大维看懂了利哥莱托的口型,向它问道。
利哥莱托便大点其猴头如捣蒜。
屋大维只得作罢。又转向老史高治问道:“史高治?你觉得呢?”
史高治也面临和利哥莱托差不多的尴尬。其实那四老贪果猴如今在森林猴群里,口碑实在差不太多、彼此彼此。在屋大维刚一说完开场白时,它就想到了屋大维将会问到自己。所以从那一刻起就一直在苦思如何对答,才能既不忤逆太阳屋大维,又不得罪广大猴民猴众。只可惜,它想破了猴头也没找出来能两全其美的说辞。
“呃嗬呃嗬!呃嗬呃嗬!呃嗬嗬嗬嗬……”老史高治仿佛老慢支突然发作,一连串地咳起嗽来。咳嗽了良久,刚要停下,突然喉咙里咯咯咯咯一阵,发出很重的痰音,然后猛力咳出来,含在嘴里,呜噜呜噜的,不再方便说话,又不方便朝中心榕树的气生根上将之吐出去。它装出咳嗽费了它很多力的样子,在屋大维凌厉的目光即将看向它时,努力地翻起了因咳嗽厉害而虚脱的白眼。
屋大维并不放过它,追问道:“那你点个头还是摇个头,总能做到吧?”
老史高治便又大力咳嗽起来,猴头上下四方地乱抖,一时像在点头,一时又像在摇头。没个定准。
屋大维深知这两根老油条的伎俩,非常不满,但当下也挑不出什么错误。于是它看向安东尼。
谁知安东尼突然爪子一松,便从抓挂着的气生根上掉到了已经塌方过一次的松明柴堆里。哗啦哗啦,松明柴堆发生了二次塌方。而安东尼呢,一动不动,仿佛因这一跌而摔得昏死过去了。
还没等屋大维看向自己,曼都瓦便伶俐地跳下了气生根,一步跳到“昏死”的安东尼身边,立即去试探安东尼的鼻息,一边试探,一边大声喊着安东尼的名字:“安东尼!老安东尼!你快醒醒!”
安东尼始终不醒,鼻息也变得微弱。曼都瓦于是立即对它实施现场按摩抢救。一边按摩,一边大喊:“报告太阳屋大维,老安东尼昏死了!”
屋大维虽觉安东尼奸猾演戏,但还是决定下来亲自看看。
只见它跳下主树杈平台,来到安东尼身边,试了试鼻息,确实很微弱。但,仔细观察安东尼颜面,却发现红润有光,并无虚弱苍白之病色。
屋大维深知这是假摔假昏。便故意说道:“不好了,老安东尼去世了!阿蒙,你赶紧派纠察队猴子出动,把老安东尼的尸体扔到深河里去吧!格尔梅去通知老安东尼的家眷。让它们前去深河送老安东尼一程!”
老安东尼一听这话,吓得只能醒转过来。它低声咳咳了几声,仿佛曼都瓦给它做的不间断按摩,突然就打通了它“闭住”的肺道。
但屋大维也毕竟没有真凭实据,不好不做出关心下属的样子。看样子,今天这四老贪果猴也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不可能会正面回答自己的提议了。屋大维并不明白四老贪果猴如今在民间的口碑指数。因为它如今所能听到的,全都是对总统决策的各种赞美,与歌颂。
阿蒙和格尔梅都感觉,何以如此巧合呢?四大老猴同时病倒了三个?其中必定有诈!这四老猴,奸猾得很呢!
格尔梅忆起当初四老贪果猴默默把仓库里的果实偷偷转移到它们自家树洞的事。“大伙儿同朝为官,这等好事竟不叫上我!”不禁忌恨暗生。
阿蒙则想起来这四老贪果猴,各家的私树树洞里,毕竟悄悄藏过大量果子干:“若说它们几个没有贪污,别的猴子信不信我不知道,但我阿蒙,是坚决不信的!如果不为了贪污,为何要悄悄进行?连对太阳总统屋大维,都不曾事先知会一声?”
(《猴子森林系列》共计121篇,以上第67~77篇,创作日期2023.5.24~2023.6.17,改定日期2023.9.15,作者“老黄历择吉”,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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