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段时间读汪曾祺先生的《人间小暖》，翻开第一篇即是《芋头》，讲述的是汪老取道香港去上海谋职，滞留在香港时偶然看到的煤块堆里长的一棵碧绿肥厚的芋头，给了处于迷惘状态中的他一些喜悦与勇气。故事不复杂，短短几段话，让我读来温暖又感动。人在一些特殊境遇中，有时哪怕是一棵再普通不过的植物，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场景，都会让自己有独特的见解与感悟。
我也想起了几株芋头。其实我真的不愿意想起这几株芋头，因为它会让我想起悲伤的往事。可此刻，就像一个开关被打开，我没来由地还是想起了那几株可怜的芋头。
那是2012年的夏天。那时母亲的病已经很重了，可是我们都不知道。终于，母亲腰痛得直不起身了，带去检查，医生告诉我说，可能是恶性肿瘤，还是去大医院吧。我那时对“恶性肿瘤”这个名词还很陌生，对它的毁灭性也毫无意识，也对诊断结果持怀疑态度，期待大医院能推翻这个结果。
紧接着，整个夏天带着母亲辗转在武汉求医治病。大医院的医生也没推翻之前的诊断结果，虽然做了很多检查。渐渐地明白过来，母亲的生命也许是在进入倒计时了。医生也预估了一个期限。生命的可悲之处在于，你拥有它，享受它，却无法控制它的离去与终结。我们家处在一种悲伤痛苦与无奈中。
母亲是一个乐观而又刚强的人，她觉得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从武汉治疗一段时间回来后，她仍然乐呵地出去串门，就算无意中听到了自己的病的严重性，她也不以为然，她深信自己一定能战胜病魔。她年纪并不算老，那一年才五十二岁，我的奶奶外婆都八十多岁了身体还好好的，她不相信自己的寿命如此短暂。是的，我也不愿相信，我祈祷着奇迹的出现。
母亲不知从哪里听说了一个偏方：芋头捣碎成泥敷在肿瘤的地方有奇效。这偏方无疑是毫无科学依据，但母亲深信不疑，我也虔诚地希望这是还未被医生发现的良方。我家门前种了有几棵芋头，我们那过年有吃芋头圆的食俗，寓意“团团圆圆”，几乎家家种了有。我记得小时候，有一年母亲带着我们兄妹几个开荒了一块耐旱的地，种了一大片芋头，而且还获得大丰收，从成熟吃起到过年还有做芋头圆的芋头。芋头是非常不耐旱的，喜水，水旁的滩涂地和田塍是理想的种植地。但那一年，母亲身体不好，只在屋前种了几株芋头，指望能够过年包一顿芋头圆子。偏偏那年干旱，好在就在屋前，母亲天天往芋头根部泼水，希望根部能多着些果实。现在母亲听说芋头能治好她的病，一边庆幸自己种了有，一边遗憾留不到过年了。那时还远未到芋头成熟的季节，但我们还是抱着根部已经着果的希望，尽量挑了一棵最壮硕的挖开来。果实很小，但总不至于失望。我们按照偏方捣烂给母亲敷在患处。我们似把所以的赌注押在了剩下的几棵芋头上一般，照料得更仔细了，日日夜夜盼望着它们能快快长大着果，更是热切地盼望着那些芋头汁液能起神奇的化学反应，奇迹般地医好母亲的病。
现实狠狠地打破了我们的幻想，母亲终究没能逃过命运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愚弄，终究没有战胜病魔。那几棵芋头没来得及成熟，全部都敷了也没有起丝毫效果，最大的作用估计也只是给了我们大家一个想望一种安慰。它们确实曾给了我们热切的希望。特别是母亲，对它们曾是寄予了怎样的生的欲望。母亲那时看着芋头肥厚的绿叶，想必也是无限欣慰与欢喜的，想必也是获得生命的勇气的。只是植物未必次次都通人意、如人所愿，我们人类也总有着对于生命未知的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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