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师父坐在主座上,面无表情,只是很细心很细心地一点一点将竹简卷好,“徐南夜她……失忆了?”
泱莲坐在下面,挠挠头,一脸苦恼:“就是说啊。她的记忆停留在去年的昨天,中间一年的事情,她都忘了。”
温暖的橘黄色晨光透过冰窗照进了厅里,昨夜的新雪积累着,等待结成冰的时候。
过了许久,师父叹了口气,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道:“这对她来说或许算件好事,不必纠结。”
“师父,”泱莲困惑地问,“在墨莲宗小夜是不是受了什么打击啊?你先听我说完。虽然她左手臂上有很多又细又密的小伤口,右手臂上被大力划伤甚至用火烧过,但我记得她说过,她根本不怕疼,有时甚至根本没有痛觉。所以让她那么害怕的,一定不是那些伤,而是心理上的打击。”
师父瞥一眼泱莲:“她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啊?她那种爱逞强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谁会真的不怕痛?”
泱莲急得直摆手:“哎,至少这次她害怕的主要原因绝不是痛,之前她还有过伤得更重的时候呢。就是她和二师妹一起去的那次啊……”
那次她们回来的时候是一路赶回来的,没时间包扎,可腿上的伤很重,深可见骨。医疗部那时又正好很忙,只派了一个人过来,要为她包扎时,她满不在乎地试着动了动受伤的腿,对他笑着说:“还能动,不怕,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你先给二师姐包扎吧。”
当时那个医疗部的人像看怪物一样看了她好久。
“从那以后,我就想,那家伙神经一定有问题,同时也知道,再怎么伤害她的身体,她也不可能会害怕的。”
“嗯……”师父沉吟片刻,然后无奈地缓缓道:“你还小,有些东西,最好还是不知道。已经够了,反正现在徐南夜不是记不得了吗?好了,这样也不错,就当此事根本没发生过吧。”
“可是小夜她失去了整整一年啊!”泱莲显得十分激动,一手撑头,一手在桌面上画圈圈,撅起嘴,一脸不开心。
师父沉默着,他的手抬起来,缓缓地继续卷竹简。
“小夜她,她从去年直接来到了今年,中间那么多那么多事,她……”
“那又如何!”师父皱眉,喝道,同时将竹简重重地放下。他冷冷地看着泱莲。
泱莲的声音戛然而止。
“是,她忘了她曾去治疗过舛帝,忘了她和你一起过的花朝节,忘了你曾向她示好。是,没错!”师父眯起了眼睛,“那又如何?”
泱莲猛地抬起头,瞪大了眼睛,惊得差点站了起来,放在桌上的手不自觉地蜷缩起来。他强迫自己冷静一下,然后看着师父,一字一顿道:“你跟踪我?”
“你忘了与你们同行的萝裴骅?他可是从始至终都没有说明自己的任务是什么吧?”师父看着手足无措的泱莲,慈爱地笑笑,眼里闪着冷光。
泱莲挠挠头,低声喃喃道:“小师弟?”
一个五六岁的男孩从屏风后怯生生地探出了头来,满脸歉意地向泱莲说:“抱歉,师兄。任务如此,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然后轻手轻脚地找了个软垫坐下。
“你可不能对她动情。天下宗族皆是如此,嫡系只允许与嫡系婚配。更何况你还是嫡系传人。”师父悠悠地说。
“而且,”师父顿了顿,低声说,“抛开此事不谈,墨莲宗的事,她也最好忘掉。”
“哎呀师父,”泱莲见说服不成便腆着脸凑到师父身边,道,“我也算半个墨莲宗人,而且小夜还是以我的身份被捉的,所以此事,不管从那个角度看,我都是有必要知道的呀!”
师父不说话,只是斜撇他一眼。
“说嘛说嘛。”泱莲央求地拉着师父的手臂。
“有时间关心此事,还不如花点时间学学兵法,学学治理之道,以前小也就算了,现在都那么大了,空有宗主之位,可处理事务还有叔叔代劳,多心的人还以为是叔叔贪恋权力呢。”师父说得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额,这个啊……”泱莲苦着脸,冥思苦想了一会,然后严肃地说,“不如叔叔你来当宗主吧。”
师父差点将口中的茶喷了出来,好不容易咽下去后向泱莲吼道:“大男儿长点志气!”
“可反正我也当不好啊,”泱莲对手指,委屈脸,“而师父是代理宗主,直接当宗主不是也很好吗?”
“你,你……”师父气得吹胡子瞪眼,“你可知道你的名字有多特殊吗?‘泱’和‘莲’,分别是墨莲宗和雪山宗的最古老的嫡姓,你身上可流着两大宗族最纯正的血!墨莲宗可是和我们宗族一向不合啊,好不容易大家坐下来,不吵不闹的,两宗宗主联姻,于是有了你!你还——”
“最近还不是又打起来了,或者说根本就是单方面的虐杀……”泱莲弱弱地插嘴。
“闭嘴!想你父你母,可都不是等闲之辈。你的母亲莲焕,那可是叔叔我最喜爱的妹妹,一生巾帼不让须眉,自然是有志之士;你的父亲泱之,虽然为人温润,但毕竟是墨莲宗人,实力不容小觑,不是随便惹得起的。你,你怎么就……”
师父长叹一声,摇了摇头。
“大师兄如此,还不是师父你惯的。”小师弟小声说。
“嗯?”师父瞪了他一眼。
“本来就是。”小师弟做了个鬼脸,一点也不怕师父,“也不让他修炼,也不让他做任务,大师兄只有整日在天山上看书闲逛,整整十八年只下过一次山,还是跟着师姐一起去的,见不着什么世面,不就成草包了么。”
“小师弟,”泱莲活动了一下关节,皮笑肉不笑地说,“我怎么就草包了啊喂!”
“我敢让他修炼么?不修炼,没实力,我敢让他做任务么?他个黑河领主又没治愈能力,内伤根本没法治,医疗部那边也用不上他,可不就只能任由他看书闲逛了?”师傅淡淡地喝了口茶。
“别说了,”泱莲捂心口,一脸扎心,痛心疾首,“真的,求你别说了。”
“为什么大师兄不能修炼啊?”小师弟萝裴骅疑问道。
泱莲一脸诧异∶“你不知道?”
“不知道。”
“你这么八卦的人,竟然不知道?”
“……我的确不知道抱歉负了我这八卦之名,再八卦我也才六岁啊喂。”
“我以为天下人都知道呢……”
“……大师兄你别自恋了。”
“咳咳,好吧……”泱莲对师父做个请的手势,“师父你讲,这话,自己说出来总有些自夸的意味……”
师父笑着看两兄弟闹,这时才缓缓道∶“萝裴骅,你知道神的传人吗?”
“神的传人,知道,就是特定的某些人,与常人不同。常人生下来便是一张白纸,以后发展方向看造化,而有一小部分的人,他们出生时,便有神识钻进他们体内,若是把他们逼得小宇宙爆发,激发了神识的话,便可以使用神力了。”
“嗯,对,你大师兄就是那一小部分人。”
“……”
“哇——!!!神啊——!!!”萝裴骅跑过去抱着泱莲的大腿,星星眼扑闪扑闪。
“诶不对啊,那应该让大师兄加紧修炼才对,这种天赋……可遇不可求啊,若是修炼得好,大师兄就会成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超超超超强者!为什么还……”萝裴骅冷静了一下,复提出疑问。
“神识虽强,也有善恶。只是神识在被激发以前,谁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神。若是善神则是万幸,但若是恶神……则会吞噬传人意识,成为只会杀戮的机器……”
“额……”小师弟停止了沸腾,变成了冷开水。
“有记载,曾有罗刹传人出世,血流成河,毁天灭地。”
“……好吧,看来神识也不一定就是好东西。噢……明白了,大师兄不修炼,如果真的是恶神的话,就能削减神的破坏力,毕竟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嘛。”
“嗯,就是这样。”师父赞许地点点头。
“……这也太浪费了吧?”萝裴骅一脸可惜。
“必须防范于未然。”师父淡淡地喝茶。
泱莲学着师父的样子,也微微地笑着,小口小口地抿茶喝。
小师弟嘴角抽了抽,道∶“大师兄你也别得瑟,所谓受于人者而不至,即使你是神的传人也改变不了你是草包的事实。”
泱莲清新脱俗喝茶的动作僵了僵。
“额……”一个女声结束了一场即将来临的互嘲。
“小夜——”泱莲飞奔去拉着徐南夜诉苦,一脸悲伤,“你不在他们都欺负我,一个说我没志气,一个说我是草包,嘤嘤嘤……”
徐南夜斜撇他一眼,幽幽道∶“他们说的对。”
“……”扎心,扎心×3,扎心×n。
“咳咳,好了好了,不闹了。”师父勉强使自己严肃起来,“泱莲,你和萝裴骅去玩会儿,为师想和徐南夜聊聊。”
泱莲知道,师父应该是想试试徐南夜到底是真的失忆还是在撒谎,于是乖乖地跟着小师弟出了理事厅。
泱莲向着金光闪闪的朝阳,伸了个懒腰,然后朝小师弟笑笑,憧憬地问∶“骅骅我们去哪玩?”
小师弟抖了抖,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他眼神古怪地看了一眼泱莲,自顾自地走开了,边走边说∶“我可没你这么闲,还要去制药呢……你还真听了师父的话要和我玩啊。”
泱莲忙跟了上去,嘿嘿一笑,调侃地说∶“怎么?你也成‘和我一样(重读,咬牙切齿状)’的草包了?治病得靠药?”
“……拜托,我要制的,可是毒药。”萝裴骅无语地看着小心眼的大师兄。
然后很夸张地做了个惊讶的表情,道∶“大兄何见事之晚乎?”
泱莲一脸茫然,嘴巴微张∶“哈?”
啥意思?
小师弟也不解释,大笑着走了,留泱莲一人在风中凌乱。
两人向百草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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