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四年级，开始学英语。
学校给我们发了一本薄薄的英语课本，我还记得，封面是朱红色的。
但是大半个学期过去了，我都没有正眼看过它，因为考试根本就不考，那时在我的观念里，不考就不需要学，只要将语文数学学好就可以了。
除了不知道学了有什么用，另外就是不知道怎么学。
我那时上的是村里的小学，学校里师资紧缺，并没有专门的英语老师，只能将一个教数学的老师调过来教我们英语，我还记得，她是一个发福的中年妇女，她和丈夫都在我们学校里教书，育有一个儿子。她的英语发音带着十分浓重的乡音，第一节课就叫我们跟着她念英语单词：a boy, a girl, Tom is a boy, Mary is a girl……
我们鹦鹉学舌般地跟读，有模有样，但，不知道学这个究竟有什么用。
有趣的是，这位老师上课一般都不看课本，只是用粉笔在黑板写上她要教的几个单词和几个句子，教我们一遍又一遍地念，直到下课。
这导致我根本就没有认真看过书，课上没有时间翻书，课后更不会去翻书了，一是贪玩，二是回到家里要干活。
那本英语书被我冰封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有一天中午，天上下着大雨，我躲在家里的小阁楼里，无所事事，胡思乱想，想到我未来的前途命运，想到以后我要上大学，要离开家乡和亲人，去远方去追寻我的梦想，我心中充满了憧憬，突然有一个念头闪过我的脑海：我要学英语。
有想法就要有行动，我马上从我的书包里翻出我的英语课本，开始认真地看了起来。因为老师教的内容和课本有出入，所以并不能看懂书本里的内容，况且老师讲的我也忘得差不多了，但是没有关系，我运用我最擅长方法来学，死记硬背。
我翻到书后面的单词表，背起了单词。我没有学过音标，课本里也没有标注音标，单词表里的单词我没有一个是会读的，但并不影响我一遍又遍地在草稿纸上写，一边写一边记。
我第一次觉得英语很简单，因为它看起来跟拼音很像，而我那时将拼音学得很好，认为，我也可以将英语学好。
我很清楚我那天反复记了几个数词：one , two ,three, four, five……此外还学了一个词thirsty.
我沉迷于其中，不断地写和记，几乎忘记了一切，等我写累了，我从阁楼下来，心里感到很充实很愉悦，啊，我终于正儿八经地学了一次英语了。
而且，我发现，我爱上了学英语。
后来，校长在一次早操会上跟我们说，21世纪的人才一定要会三样东西，一是英语，二是电脑， 三是开车。我一听，认为电脑和开车都离我很远，而英语却离我很近，是唾手可得的，我一定要努力将英语学好。
2
上了五年级，我们的英语老师换人了，换成了我三年级时的语文老师兼班主任，我现在还记得他的名字，叫马永忠，五官长得很端正，作我们班主任时脾气不是很好，学生太调皮了，他拿起桌面上的书就拍过去，怒气全发。印象中也被他抽过。
但他教起英语来却很温柔，念单词时每个音都发得很饱满。他说他为了教英语，特地到外面的培训班学习过一段时间。比起之前的英语老师，马老师的发音好听多了，他继续教我们有模有样地念单词，他念一遍我们念一遍。
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他跟我们说，见到外国人的时候，第一句话就要问：where are you from?这是那时的我听过的最有深度的英语句子，也是唯能记住的英语句子，当他蹦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形象让我觉得很高大。
他还跟我们分享他去参加英语培训班时的一些场景，说班上有不少年纪比较大的学员，但是他们都十分守纪律，老师叫站起来就站起来，坐下就坐下，顺便他带出了stand up 和sit down两个词组，另加一个keep quiet, 成了他每节课必对我们说几次的短语，噢，差点忘了，还有一句look at the blackboard, 也是每课必讲。
但貌似他讲来讲去只会讲这几句，反反复复，我真的没有听过他讲其他句子。事实上，他也是一个初级学习者。后来马老师跟村里的一位姑娘结婚了，大家对他越来越熟悉，都觉得让他教英语真是难为他了，也很难为我们，我们的英语先是由数学老师教，后来改成语文老师教，学得不好也能理直气壮。
3
在我上五年级的那一年，村里办起了初中，在校园里建起了另一栋教学楼，作为初中部。 先是只有初一一个班，是由小学毕业班升上去的，等我读初一的时候，当年的初一班已经升到了初三了。所以我的小学跟初中都是在村里的学校读的。
正因为办起了初中，我在读六年级的时候才迎来了一个真正的英语老师。那老师姓王，和妻子从外地来到我们学校，夫妻二人都是中学英语老师，他们本来是要来教初中，无奈当时初中只有初一和初二两个班，一个人教足矣。所以他的妻子教了初中，他就只能教小学，成了我们的英语老师。
王老师长得英俊潇洒，高大威猛，戴着一幅金边眼镜，头发总是用发胶梳得整整齐齐，估计蚂蚁站上去会打滑，苍蝇站上去会劈叉。他的普通话带着明显的湖南口音，说话时总是慢吞吞，并且会出现重音，将重音拉长，正如他说英语一样。他喜欢将所有的动作都说成“搞”，将记单词说成搞单词，写作业说成是搞作业，他叫我们预习课本，我们没有预习，他就会生气地说：“叫你们搞，你们居然没有搞！”他的重音自然会落在“搞”这个字上面。
我觉得他说话趣味横生，特别是当他将“天”这个字发成“听”的音时，让我觉得很可爱，并且会给我一些遐想：为什么他的普通话会说成那样，难不成他的普通话是体育老师教的？
他念起英文来也特别好听。六年级的英语课本跟四五年级的不一样，要复杂不少，每一个单元都有小短文，他第一次给我们上课的时候，就带我们念小短文，我记得那短文的题目是Summer holiday，写的是Tom的暑假回忆。他先给我们念两遍，再带我们念。当他开口时，我瞬间被他征服了，心想我何时才能学得跟他一样优秀啊。
我当时很庆幸终于遇到了一个专业的英语老师，一心只想将英语学好。但是不久却发现，这样跟着王老师念，我根本就学不会，记单词也记了忘，忘了又记。课上跟着念可以念出来，课后每一个单词都是陌生的面孔，不但不知道读音，意思也不明白。
王老师不知道我们并没有学过音标，常常会在黑板上标注出单词的音标，叫我们跟着他读，但是我们根本就看不懂，他不问，我们也不说。结果我们只能凭着记忆去记单词的发音，总是记不住，只能在单词旁边标注发音相近的汉字，比如summer标成“杀磨”，holiday标成“好利得”，五年级的英语老师马老师称这些汉字为白水字，因为没有任何意义，仅仅是用来辅助记忆单词的读音。
单词我们已经觉得很难学了，现在又蹦出了一套音标，而且老师还不教，我们就觉得更难了，英语真是一门很高深的学问，非费九牛二虎之力就学不明白。
我算是班上学习比较认真的，对英语也比较感兴趣，如果我都学不懂，那其他同学就更不懂了，真是可惜王老师认真地授课了。
可能王老师也对我们失望了吧，抑或是他觉得自己怀才不遇，开始跟我们发牢骚，常常在课堂上跟我们讲一通废话，说我们村里整个学校就只有两位科班出身的老师，而他是其中一位，你们能请到两位本科生真是你们的幸运，但似乎你们并不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
显然，他觉得被安排教小学是屈才了，他的心中有许多委屈无法倾诉，只好对着我们一班小学生发发牢骚，只可惜我们那时尚小，不懂人情世故，不然应该给他鼓掌才对，然后好好珍惜这位来之不易的本科生老师，奋发图强学英语，这，才合乎王老师的期待。
但是我们让他失望了，他让我们搞，我们却没有搞，所以他有些生气。
印象中有一次，他讲课讲到一半，干脆就不讲了，因为我们的作业情况很差劲，不但有些同学没有做作业，做了作业的同学完成得也很差，因为学得不好啊。他越讲越气，觉得我们又懒又笨，教了也白教，干脆就不教了，你们自习吧。
无论如何，在那个年龄，那种认知水平下，我们都认为老师发火是有道理的，我们确实学不好英语，甚至会有小小的自责。但是作为老师，他显然不称职，学校是请他来教书的，而不是来抱怨的，更不是炫耀自己多有本事的，上课不讲课，便是失职。
后来等我到了县城上高中，我跟同学说起这位王老师，同学说，不就是本科生吗？有什么好炫耀的，月薪能买得起几条内裤？
其实，天下并没有难教的学生，只有不会教的老师。学得好的老师不一定是好老师，教得好的老师才是好老师。
多年以后，当我上了大学，参加了工作，想到了当年对着一群小学生吹嘘自己是本科生的王老师，觉得他很可笑，也觉得他很可怜，一个人究竟有多么无知，才会妄想从小学生那里得到一点虚荣心的满足和肯定的安慰？这也印证圣经里所说的，知识并不能造就人，只会叫人自高自大。
况且，王老师究竟多有知识，我不得而知。
当时我对英语可谓兴趣满满，但经王老师一教，我顿时觉得英语很难学，想打退学鼓。兴趣是最好的老师，失去了兴趣，学不好是正常的。
直到小学毕业，我可以说连英语的门都没入，不懂音标，不懂发音，不会拼写，不懂语法，只记得零星的几个单词。
带着这样的遗憾，我进入了初中，遇到我真正意义上的英语启蒙老师，也就是那个怀才不遇的王老师的妻子，陈老师。而王老师，在教了我们一年之后，被调到了镇上的中学工作。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