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碰

李大伯系列（一）

01

李大伯是自雇小业主，靠提供维修房屋管路的杂活生活，因为疫情的影响，一年来不敢接活，收入也大打折扣。

3月中旬小镇巴里冰雪开始溶化殆尽，气温回升，春风和温暖的阳光给久呆在室内的人们注入了活力。

老李今年元月满65，已到法定退休年龄，唯一的女儿也已经独立。家庭年收入加上政府的疫情补助，五万多加币，扣除税项，有房有车，日子还算维持在小康，只要没有突发事件，省吃俭用之后，还有出外旅行游的费用。李太太已约了好友，二家人计划六月去落基山脉自驾游。近一年因疫情关在家中，这是一次给自己的放假，在期待中。

上午老李夫妇俩开车，顶着春风，前去银行交税，顺便去食品超市买些东西。

02

＂会计传来的税单到月底交付就可以了，干嘛那么积极，＂坐在副驾驶上座上的李太说。

＂早交迟交都要交，交了心里就少一牵挂的，这年龄，随时都会忘记。＂ 老李说着，驾驶的车已进入附近商业中心。靠近银行门口的停车场上已停了六七辆车，他将车停在一辆皮卡车旁。

＂你先去，我随后就到＂。老李检查了要带的相关文件，带好口罩，推开车门那一刻，忽然一阵风起，车门脱开手，碰到旁边的皮卡车箱上。那一刻老李心尖似乎也被碰了一下。

风虽不大，但擦碰已成事实。这力度不大，不会有什么损仿吧，老李抱着希望，忙下车查看，只见自己白车的车门边缘卡在皮卡上。拉回车门，那黑色的皮卡车的后门外侧留下二指宽的一条白色痕迹。一眼望去十分明显。他用手试着擦去，可痕迹依然在上面。好在除了这浅浅的白色，车板并没变型。凭着李师傅的经验，这白色是来自他的车子的白漆，并非黑车的底色。

锁好车门，李师傅向银行走去。离开了车才几步，又停了下来，一种不安的感觉让他退了回去，心想这样离去，会留下没完没了后遗症。

03

老李想起前几年也是春季，他在一家大型五金店的门口遇到了同样的经历，将一辆崭新的皮卡车的车门下缘刮了。不同的是车的颜色是红色。他下车看了留下的痕迹，并不明显，用手擦试后，手留的痕迹同车身上的尘埃出现了对照，反而更加明显。

老李此时完全有时间把车开出，换个停车位，但他选择留在车里，等候购物的太太，同时抱着不被发现的侥幸心理。

＂如果我是车主，这点痕迹也就算了，车是消费品，不会永远是新的＂他设身处地想着。

大概五分钟后，车主来了。开门的那一刻，忽然停了下来，眼睛紧盯着那点擦伤，随后把头转向侧面停放的车。人车和现场全部吻合，李师傅下车的那一刻，身上再有十张嘴，也无法辩驳，他也没打算辨解。车主和同行的都年青人白人，其中一个第一时间拿出手机对着老李就是拍照，另一个则站在老李的身后，似乎断住退路。

李师傅哪里见过这阵势，完全像在国内碰上的烂仔一下，摆出一付找事的样子。望着前面那仍举着手机的年轻人，老李挥挥手说道，＂stop！ No photo pls 别用镜头对着我!＂

＂这是我咋天才提出的新车，就如在我心上刮了一下，心痛啊！＂说着那青年把手放在心口。

李师傅摊开两臂，双肩向上耸耸，一副无辜的样子，＂风太大，我没抓住，抱歉！＂

＂可这是一崭新的车啊！＂青年人眼睛张着很大说着。

老李说，＂那你说吧，如何处理。我可以给以适当的赔偿＂他补充道。心里在想这下子会遇到狮子大开口了。

这以守为攻的一番话，反倒让紧张缓和下来。那年青人想了半刻说给＄50做为补偿。

＂没问题，不过我现在没有现金＂老李说着，暗想就50刀闹这么大的动静。

＂我开车带你到附近的取款机去＂，那年青人讲道。

老李上了那辆车，在大约300米商店里取款机中取出50元，交给了年轻人。分手时老李补了句：＂听我说，我有足够的时间可以离开，但是我选择了留在那里。＂

04

鉴于过去的经验，李师傅折回了头，上车后重新启动车，小心地把车倒出了车位，眼睛四扫着，寻找新的停车位，此刻他看见一个中年男子从银行门口走出，按动了手中的钥匙遥控器。

千万不要是那辆被撞的车！老李心里念叨着，转头却偏偏看到那皮卡车的前灯闪着。

＂见鬼了＂李师傅暗暗叫苦。那人向车门走进的同时，李师傅在犹豫中放弃了换停车位行为。这样大明显了，直接表明我在逃逸，他想着。也许最好直接向车主承认了。但他没有下车，而是缓缓地继续把车开离了停车场，驶向前方的另一个商场的门前的停车场。车子的速度之慢，是犹豫，是等候，也是思考。

通过后视镜他看到那人仔细地在卡查看他的车门，他相信那人也注意到了自己的车子，但并没有听到那边传来的叫停声。

他明白开走有足够的时间，但他选择把车子停下后，坐在车里，带着七分侥幸，听天由命吧。这不是明显的逃逸，这大概是老李当时的心理。

05

不确定中的等待一种煎熬。

老李曾是文革后第一批大学生，学的是机电工程，后来从事过许多工作，工程公司的项目经理，大公司的CEO，外企的高管。入学前等通知书，报项目等审批，投标时等结果，一次次的煎熬都是历练，他是过来人。2000年移民加拿大，做个(handy man)维修工，一晃到了退休年龄，算不上彻底溶入社会，也算是个老移民了。

他记得才来不久，去看望一朋友，停车时擦碰了朋友家邻居门前一辆破车，他把自己的电话和地址写在纸条上，放在雨刮下。二周后收到了一张车子修理费单子，金额是＄1200加元。几乎可以买下那台破车…

老李在等候中煎熬着，回想起以前的点点滴滴，煎熬中，他想起离开时，没给太太打召呼，感受到太太回头不见人又不见车的张惶和报怨，煎熬中，他想象着车主的愤怒和可能的后续进展。

李师傅不时地看着银行那边的动静，大约五分钟的时间，他打算下车步行过去。如果遇到那辆车迎面开来如果处理？对方不会认出他的，他很确定这一点。也许他可以去安慰太太，向她解释，也许他会告诉车主是他擦碰的，也许看着车主从身边开过离去，或者开到自己的白车旁，守株待兔等候，那样的情况会更糟。在纠结着中，老李最后还是启动了车，开向银行的停车场。

就在李师傅开车到路口的时候，他发现那辆皮卡车缓缓启动，老李又把车打向左边，停在车场里。那辆皮卡车穿过路口，开近了李师傅的车子，车子横在后面五米的地方。

06

那男子下车后，径直向白车走来，就在靠近车子的同时，老李推开了车门。

＂是把我的车子碰了吧？＂男子直接了当地说道。他的头发几乎全百，鼻下留着一排整齐的胡子，个头中等，一脸严肃中带着怒气。

＂是的，是我碰的＂。李师傅说。＂风太大。开门时没拉住…＂

老李一边说一边走向那辆黑车。迎面的男人听后略感到惊讶。

＂开门时发现车碰了，我注意到离开的这辆白车随后停在这边的停车场＂男人说，＂这辆车是新车！我退休了，是我最后一次购车，我把车子做了金属涂层。＂

＂对不起，我知道了，你说该怎么处理吧？我认了。＂李说，＂不过，我相信留下的痕迹，只要是我的车子的白漆。＂说着老李便用手擦拭着留下的痕迹，他相信自己的判断。

擦试中，那男子从车子取出一张购车送项，指着那张带彩色的印刷页说到，＂瞧，我在购车是选择了金属涂层这一项，多花了近$3000。＂他说如果是因为这个原因，全车就要重新喷色才能做到颜色统一。

李师傅明白，这个补偿的最后底线是＄3000元。但他依旧在用手指不断的擦着那个碰过的痕迹。由其是当说是喷了金属漆，二物相擦碰，伤的是软的一方。果然痕迹最后只留下针尖小的白点。李师傅停了下来，相信用力之后也可以去掉，只是车身还是有一点下陷的痕迹，这是无法擦去的。

明眼看上去，痕迹是不是会注意的了。那男子看着他的心爱车，站在那儿用手摸着痕迹上的在边，抬头望李又像在对自己，边摸边说着＂不平啊。＂

老李见那手压在撞痕上方的二寸高的车型压折上，淡淡地说道＂那是造型的部分。我没说什么可争辩，无论怎样处理，你说吧。＂

老李心想，今年计划同太太落基山脉旅游的预算看来要搭进去了。还可以找保险公司来做理赔平估。＂我可以把地址告诉你。＂老李接着说。

那男人停下来，讲话的语气也平和下来，只说了句＂You are lucky 你很幸运＂

这是什么意思呢？老李回味着。＂今年您多大了？＂

＂67岁了＂，那男人回道。

＂哦。比我大一岁啊。＂老李说。

＂你很幸运！＂他又重复了一遍，但并没有要走的意思。之后说了些无关的话题，他讲着，老李听着，说了些什么也记不清了。从语流和口音听出是土生土长的加拿大人。俩人都隔着着口罩，保持着二米的距离。

＂你跑到哪里去了！连声招呼也不打，我一直在等，没人！没车！⋯＂对面不远传来了太太的抱怨声。老李忙着解释，他们的话那西人一句也听不懂。

老李转过头，只见那男人转身上了车，关车门的那一刻又回头看了一眼这对夫妻，驾着黑色皮卡离开了。

07

银行纳了政府的收入税，老李庆幸旅游的预算还在。在回家一路上，他在想着＂你很幸运＂那句话，仔细分析大概是以下几层意思：

1）你没有逃离。并在第一时间承认了车是你碰的，so.you are lucky,

2）没有多大的损害，so, you are lucky,

3）你遇上了一个不爱深究算计的人，so, you are lucky,

4）我保留着对不诚实人追究的各种手段，但情况变了, so, you are lucky.

老李断定，大概率是第四层意思，这是墨非定律，即“凡是可能的最坏的结果就一定会发生”

有一点老李心里坦荡，他至始至终都不会说那不是他擦碰的。因为说慌性质就变了。至于逃离现场，老李的过去经验起了作用，但最终没有真正意义上的逃离，算是留下了机会的空间。何况银行外停车场一定会有监控录像系统。

Honest is the best policy ＂诚实是最好的对策＂，老李默默地说着，对着妇人，也是在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