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素自述草书所得,谓观夏云多奇峰,尝师之。然则学草则径师奇峰可乎?曰:不可。盖奇峰有定质,不若夏云之奇峰无定质也。现对“夏云多奇峰”说说一些浅薄的想法。
艺术学习,讲究一个“悟”字,怀素学书经常从生活事件中去观察、发现、思考、联想,夏云多奇峰就是其中最经典的事例。据说,有一天,怀素看见几块浮云,像棉花团似的一朵朵分散着,映照着温和的阳光,云块的四周射出金色的光辉,太阳已被浮云遮蔽住了,不禁令他忆起“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的李白诗句。一会儿这些积云又很快地消散了,它们又成为扁球状的云块,云块间露出碧蓝色的天幕,远远望去这些白云就像草原上雪白的羊群,一会儿像奔马,一会儿像雄狮,像大鹏,有的像奇峭的山峰。忽然乌云密布,雷电齐鸣,风雨大作。这时候他恍然想起邬老师说的一个“悟”字,我何尝不可把这些夏云随风的变化运用于狂草之中呢!正如《怀素别传》所说:“吾观夏云多奇峰,辄常师之。”又说:“其痛快处如‘飞鸟出林’、‘惊蛇入草’,一一自然。”从此怀素的狂草,有了一个飞跃,冲破了王羲之、王献之受章草的影响束缚,创造性地形成了他自己的狂草风貌。
颜真卿对怀素的“夏云多奇峰”书论特别赞同。他和怀素探讨书法时,问怀素:“你的草书除了老师传授外,自己有否获得感受?”
怀素说:“贫僧有一天傍晚,曾长时间地观察夏云的姿态。我发现云朵随着风势的转化而变化莫测,或如奇峰突起,或如蛟龙翻腾,或如飞鸟出林,惊蛇入草,或如大鹏展翅,平原走马,不胜枚举,美妙无穷。”颜真卿说:“你的‘夏云多奇峰’的体会,使我闻所未闻,增加我的广识,‘草圣’的渊妙,代不乏人,今天有你在,后继有人了。”
由此可见,颜对怀素的见地评价之高。善于从自然景物中悟得书法的真趣,是怀素书法成功的秘诀,也是足以说明他的天分高的一个重要因素。夏天,云的多变,确实如同一幅幅不断更新的奇峰画卷。同样是云卷云舒,给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启示,比如,怀素马上联想的是自己的书法行笔,真正懂得发现美的人,往往会在与自然的接触中,因水流花放、云卷月明而得赏心乐事。
关于“夏云多奇峰”的见解不仅在书法中,绘画、诗词中都经常提到。东晋顾恺之的五言诗:
春水满川泽,夏云多奇峰。秋月扬明晖,冬岭秀孤松。要看朝霞,必须有朝云。陶渊明好像也说过“夏云多奇峰”。的确,夏天的云彩好像峦回嶂复的群峰,移到了蓝天之上。清代举人宋苑一日黄昏,在杭州称蚱蜢小船,看到天上的云彩,着实描述了一番“夏云多奇峰”的景色。他说“云之为状,深厚不测,峦回嶂复,咫尺万重。”他把白云飘忽舒卷,变化万千,忽而舒展,忽而奔腾,时而飘散,时而云集,描绘得淋漓尽致。说起对云彩的描写,我感到最有味道的是清代人吴从先有一段描写黄山景致的散文:“至于白云缥缈,若抱树而流,携石而走;势与醉石共悬,泽与瀑布争泻;散则如蝶,结则张幔。千态万象,不可模拟,巧绘之士,未能描其万一也。”你看,他把云彩的动感写到家了。
对于云,不少人站在人物和世事的推想来评价,就拿咏云诗来说,譬如王安石的“谁似浮云知进退,才成霖雨便归山。”乃是美之;宋人某的“无限旱苗枯俗尽,悠悠闲处作奇峰。”却是责之;用意不同,虽然各有其妙,亦各有其不妙,不妙处就在硬把天上自由自在的云,规范到象征人生的圈子里。像孟浩然秋天登兰山访友而吟“北山白云里,隐者自相悦。”都令人有一种澹泊宁静的遐想。一定要把出岫的云当做霖雨苍生的前奏,从龙的云当做圣人出而万物观的预兆,似乎就有点牵强了,云本无心,何曾有意做官,云有何德,怎敢高攀圣人。崔颢所咏,“白云千载空悠悠”是藉云来写黄鹤楼的荒凉,李颀所咏“云山说是客中过”是寄羁愁,崔曙的“三晋云山皆北向”是寓友谊,卢纶晚泊鄂州写景云“云音远见汉阳城”,便觉汉阳在晚晴中有如诗画,李商隐咏春雨想像到“万里云罗一雁飞”,便觉得珠箔飘灯独归的寂寞,只有王维的‘云里帝城双凤阙’有点政治意味。”如此等等。“夏云多奇峰”更是这云为活跃的时刻。
谢少承曾在一篇文章中写道:“书法之所以难,是因为它不像绘画那样依附色彩、物象去造型,而是借助于笔法、线条和结构变化达到审美要求。从自然物象之中抽象出与书法审美要求相关的形式要素,是因为大自然中隐藏着最为奥妙的“大美”而不言,我们只要从中领悟,便能有所启发。由是,作为书法作者难就难在对书法艺术美的发现与把握”。所谓艺术来源于生活,而同时艺术何尝又不能给我们生活更多的共鸣呢?这些都让人不禁联想到哲学中常说的万事万物都有联系。云,一直是以他独特的形态存在与天地之间。不同的时刻、不同的天气、不同的人物、不同的心情去看他总会给人许多不同的感慨。俗话说“一通百通”,或者我们为人处世也该追求“夏云多奇峰”的境界。“径师奇峰”未免会过于简单直率,而“夏云多奇峰”则玲珑善变,活学活用。
(摘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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