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市的初冬，并不大冷。
快到年关，盛旗的每个部门都忙碌了起来。
欧亦刚结束一场会议，回到办公室，拇指和食指揉着眉梢，十分疲倦。年末有一场春夏高级定制服装系列的发布会，这是关系到盛旗旗下的服装品牌能否在时尚圈筑牢根基关键的一场秀，公司上下都高度重视。
秘书端来一杯咖啡，欧亦习惯性地接过，喝了一口，眉头一皱，才发觉并不对味。
秘书小姐带着歉意，声音软软糯糯的，说:“抱歉，欧总。今天事情太多，咖啡来不及煮，是速溶的，您将就着喝？”
语气带着询问，小心翼翼。欧亦虽说不是什么性情十分不稳定之人，平时对待员工也是有的放矢决不苛刻。不过，欧亦吃东西十分之挑剔，譬如，咖啡必须现煮，加奶不加糖，不能太甜也不能太苦。主餐要有荤有素，肉要精却不能全精，蔬菜只吃叶子且不能炒黄，等等。如若有一条不能满足他的要求，他倒不会表现出任何不满，只是默默地让咖啡冷却，饭菜一凉到底，秘书们心抽抽地疼。
欧亦折磨人的方式，就是让对方自虐而亡。秘书们竖起白旗，高，实在是高。
欧亦将咖啡轻轻放下，翻开摆在面前几份财务部刚交上来的报表，无表情地说道:“辛苦了，先去忙吧。”
他这几年连笑容也少了，总觉得，于他而言，没什么值得开心的事情。
秘书小姐讪讪，说:“欧总，您还是先休息一下吧！听小沈说，你昨晚通宵都没回去。”
欧亦继续埋在一堆报表当中:“谢谢关心，你先去忙吧。”
“学长！”
欧亦抬头，眼中并未有波澜，语气依然平和:“晓默，我知道你工作能力很强，不过你继续待在这里也只会让你跟我的工作同时进行不下去，怎么算，都不是一笔合算的买卖。嗯？”
秘书小姐叹一口气，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无奈，还是转身离开。
欧亦摇摇头，瞄了一眼眼前还飘着烟的咖啡，抬手，端起咖啡杯，倾倒，只见垃圾桶内多了一层暗淡的灰。
他不喜欢事物，决不会在他的面前停留太久。
不一会儿，陈岑吊儿郎当踹门而入，将手中的蓝色文件夹随意扔在欧亦办公桌上，随后一屁股坐下，翘起二郎腿，整体动作一气呵成，帅得飞起。
“这是发布会的企划案，您老请过目。”陈岑见欧亦那厮对自己的动作熟视无睹，用食指和中指轻轻敲了两下桌子。
欧亦翻来文件夹，仔细地端详着。恰好暖阳打在欧亦的侧颜，落下一片阴影，陈岑竟一时看得失神，愣过神后，拍拍欧亦的肩膀，说:“老大，过了年都三十了吧，啧啧，看看这皮肤，连条褶儿都没有，再看看这高挺的鼻梁，侧颜完美。真的，一点儿都不想三十岁的老人家。”
欧亦轻挑起眼皮，眼神中的鄙视之意暴露无遗，薄唇微启:“陈总，如果我没记错，你比我还大三岁。”
“阿亦啊阿亦，也难怪那些个无知的小妹妹会被你迷的晕头转向，毕竟你的颜我是服的。”陈岑显然还沉浸在欧式美颜中无法自拔，“要不这样，咱俩凑一对儿，看辛辰那家伙还怎么在咱面前嘚瑟。”
欧亦继续翻看手中的文件，并不搭理他。
陈岑这厢自个儿嗨了:“没事儿，我不嫌弃你是个男的。”
“我嫌弃你，就算你不是个男的。”
“这孩子怎么说话呢？怎么着我也算是风流倜傥，玉树凌风咯。”陈岑从欧亦办公桌上跳了下来，原地转了两圈，驼色的大衣掀起一阵风，随即一脸期待:“怎么样？”
欧亦被一阵怪风惊到，眯眼瞧了瞧跟前十分之灵活的三十开外单身寂寞男子，点头:“嗯，看起来挺风流。”
“什么叫看起来，是本来就风……”陈岑反击，“滚你丫的，你才风流。”
欧亦轻笑。
陈岑继续坐到欧亦的办公桌上，等着欧亦的签字。看着欧亦手边上的咖啡杯才想起来，方才总觉得少了点什么，究竟是什么。“晓默这孩子怎么越来越不懂事了，我都来这么久了，也不知道送杯咖啡进来。”
说罢，觉得逗无趣的欧亦不如逗机灵的晓默来得有意思，便起身准备出门，转身瞬间无意瞄到垃圾桶里的一滩灰色，不禁皱起眉头，开口:“哟，欧总，你的哈佛小师妹哪儿惹你不开心啦，全公司最好喝的咖啡都便宜垃圾桶了。”
“晓默的工作，好的没话说。”
“那是咖啡得罪你啦？”
欧亦对着陈岑一笑，有些渗人。说:“总经理办公室最近正好缺个煮咖啡的人，我看陈总好像有这个空闲时间。”
陈岑吼一声:“我去，我最近为了工作头发都快掉光了，你特么赶紧看完签字，老子好去干活儿。”
这下终于清净了，欧亦笑了。
陈岑顺利拿到企划案已经是两个小时以后，他就那么干巴巴一直坐在欧亦的对面，连杯开水也没有。他甚至开始怀疑，跟着欧亦做事是不是他这一生做的唯一一件错事，特么方案都三审了，还要研究这么久，不是故意整他就是脑子有病不是？要不是看在对面那位是自己当年十分欣赏的直系师弟加之三十岁的高龄，他早就踹桌子走人，喝西北风还乐得潇洒。
两个小时后，欧亦潇洒签字，称没有什么大问题，按部就班就成。陈岑泪流满面，差点磕头谢恩。
欧亦朝着准备离开的陈岑说:“阿辰那边刚结束一个新项目，约我们下周一晚上出去喝酒庆祝。”
陈岑耷拉的脑袋一下子昂扬起来:“去哪里喝？”
“温开水。”
陈岑又蔫了，无力道:“我还是加班吧，温开水既没有美酒又没有美女，就一情场失意的浪子每天唱啊唱啊不知所云，无聊成那样，也好意思叫酒吧。”
“不行。”欧亦声线清冷:“你去了，我把你眼馋很久那瓶波尔多开了，如何？”
“啊哈，可以考虑。”陈岑眼睛亮了些许。“美酒有了，这美女？”
“阿辰在，还愁见不着美女？”欧亦挑眉。
陈岑反应了一会，吧唧一下嘴巴:“可是，人家名花有主了呀？”
“名花有主的美女也是美女，品种无异。”欧亦的神逻辑一向令人折服，“正好，跟童主编敲定一下开年封刊，这次打响品牌之战，不能有什么闪失。”
“准时参加，欧大传奇。”陈岑一笑，转身离开。
“什，什么？”欧亦没大听得明白后四个字。
“青年才俊，业界传奇。”陈岑不回头地喊道。
欧亦摇头，什么才俊传奇，不过虚名罢了。
陈岑大长腿刚跨出总经理办公室的大门，便瞧见一旁的秘书小姐，正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屏幕，手指飞快地敲着键盘。
陈岑走近，露出领导式关爱笑容，语气却略显轻浮:“嘿哟，许小姐，如今我陈某人已经落寞到来这总经理办公室，连杯咖啡都不赏的吗？”
秘书小姐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定神后看到是陈岑，才笑成一朵花。“陈总，你什么时候过来的？不好意思啊，我没有注意到。”
“没事儿，我原谅你了。”陈岑温柔一笑，甜出蜜来。
说道盛旗的员工最喜爱的BOSS，一定是眼前这位笑得人畜无害的BOSS陈。BOSS辛虽则温和，距离感太强，你与其说话永远觉得自己是个打工的。BOSS欧的气场，一般人不敢跟他讲话。陈岑作为领导，把“和善”二字发挥得可谓淋漓尽致。譬如，上至员工买房成家的终身大事下至冷暖照应，他都能关心得无微不至，与员工说话轻声细语，倍感亲切。再譬如，他上次跟楼下的情节阿姨聊了一个小时家长里短不带喘气，顺便给人阿姨介绍了一儿媳妇，听说下个月就要吃喜酒了。这等老板，再来一打行不行。
欧亦的秘书小姐自然也不例外，十分喜爱这位陈领导。
“陈总，要不，我现在去给您准备咖啡。”秘书小姐面带标准笑容，“不过，今天只有速溶的。”
陈岑听完，一副恍然大悟状，喃喃道:“速溶的，怪不得。”
“什么？”秘书小姐瞪着一双小鹿似的眼睛，疑惑。
“咳咳。”陈岑尴尬地咳了两声，“没甚，没甚。那什么，速溶的，我就不喝了，办公室一打。”
“那，学长他，咖啡喝了吗？”秘书小姐有些脸红，觉得问这个与工作无关问题总归有些难为情。
陈岑豪迈一喝:“喝啦，喝了，喝得特么精光，边喝还边夸咱晓默心灵手巧，速溶咖啡都泡的无比醉人。”
秘书小姐虽然知道陈岑后半句纯属鬼扯，不过听到欧亦将速溶咖啡全都喝了还是受到了不小的惊喜，抿着嘴笑，不过那脸蛋儿更加红了。
陈岑左瞧瞧，右看看，总觉得这秘书小姐哪里有些不对劲，猛的拍头。“晓默，你特么不会也迷上我家那张阿亦没褶子的脸了吧？”
秘书小姐一惊，说话都带颤抖:“你胡说什么呢？虽然我大学时代是追去纽约跟学长告白过，不过早在新来任职时，知道他把我忘得连个渣都不剩后，就对他心如死灰啦！”
“哎哟嘿，你跟我亦还有这档子浪漫的过去呢！”陈岑的八卦之心被激活，两眼放出绿油油的光芒。
秘书小姐噗嗤一声笑了，“是啊。”她坦白承认，她来时目的不纯，跟着爱慕之人后头工作近四年，受到其肯定无数，年薪也同坐了火箭一般，说不抱幻想断了念头，那是骗人的。
毕竟那是欧亦啊。
陈岑静静地看着秘书小姐乐呵，毫不留情地敲了一下她的脑袋，疼的人姑娘哇哇直叫，继而说道:“我告诉你，自古以来，办公室恋情，咳……只有死路一条。”陈岑做了一个夸张的抹脖子东西，表演了个着一命呜呼哉。
秘书小姐嘟起嘴吧，十分想要骂了回去，你特么懂个毛啊！什么年代了，还办公室恋情？土鳖！无奈面对领导，忍气吞声是必要的功课。
“额……陈总，你看，欧总交代的工作我还有大半没做呢。您要不，移驾您自己办公室呗？”秘书小姐继续扬起笑容，露出八颗大白牙，惹不起来躲不起么？
“得了，我也一屁股事儿缠在腰间呢。”陈岑总算甩膀子走人，舍得离开这儿了。
秘书小姐舒一口气，隔着门望着办公室发呆。心想如何才能让里头那位与自己说些工作以外的话呢？
“晓默，替我定这周末去伦敦的机票。”欧亦的声音冷不丁地在秘书小姐身后想起。
“好的，欧总。”秘书小姐反应迅速，回应以标准微笑，晓默平日里并不过问上司除了工作以外的事宜，这次却不自禁问出了口:“欧总周末好像并没有出国的行程啊？”
“赴友之约，私人行程。”欧亦温和的笑笑。
秘书小姐点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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