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读过李娟的散文《我的阿勒泰》,从中感受到了她独特的、细腻的、清新的文风。这次,特意找来《冬牧场》一读。
李娟,是第一位描写哈萨克民族冬牧生活的汉族作家。出生于1979年的她于1999年开始写作,出版了散文集《阿勒泰的角落》、《遥远的向日葵地》等。曾获得茅台杯人民文学奖“非虚构奖”,第七届鲁迅文学奖散文奖。
创作《冬牧场》的起因,是李娟参与了《人民文学》的非虚构写作计划。在2010年至2011的冬天里,作家跟随一家熟识的牧民(居麻)进入新疆阿勒泰地区南部的古尔班通古特沙漠中生活了三个多月。那里是哈萨克游牧民族的冬季牧场,在牧民们逐水草而居的动荡生活中,算得上是最艰难的一段。作家因此积累了一些新鲜而复杂的体会,形成了这本书。
书的篇幅不算长,但作家以第一视角记述了哈萨克民族的冬牧场日常:春天接羔,夏天催膘,秋天配种,冬天孕育。羊的一生是牧人的一年,牧人的一生呢?这绵延千里的家园,这些大地最隐秘微小的褶皱,这每一处最狭小脆弱的栖身之地……青春啊,财富啊,爱情啊,希望啊,全都默默无声。
1 再窘迫的生命也需要“尊严”。
《冬牧场》描写的是普通牧民的游牧生活,没有可歌可泣的雄壮之举,也没有草原英雄的飒爽英姿,只是用简单明了的文字描绘着朴实日常的游牧生活,但字里行间却蕴含着尊严的力量。
在零下二三十度的荒野里,李娟和居麻一家住地窝子。什么是地窝子?是在荒野里用羊粪块砌起来的临时居所。“地窝子一动也不敢动,蜷缩在冬天的缝隙里,看起来窘迫、寒酸,但其实是宽容又有力的。它不但是人的居所,也是小虫子们的栖身地。哪怕在最冷的日子里,苍蝇、屎壳郎和蜘蛛仍围绕着我们频繁活动。”“人挨着墙,稍一抬头张口,羊粪渣得掉进口里”。
就是在这样的极寒苦之地的简陋之所,嫂子和女儿玛加却把“家”布置得整洁又温馨。床上铺了热闹的旧花毡和旧地毯,墙上挂着壁毯和漂亮柔软的布料。居麻即使他离开冬窝子出去只是为了放羊,也会花很长时间把靴子擦得锃光瓦亮。如果哪天早上换了干净衣服,他会高兴得唱歌,还得一直唱到放羊回来为止呢。当问他穿新羊皮裤给谁看时,居麻会用唱歌的调子说“给绵羊看,给山羊看”。居麻在荒弃的地窝子里捡到一枚假的变形走样的金戒指,他和女儿一起郑重其事地将戒指敲“圆”。年迈的哈萨克妇人干枯褶皱的手上会戴满硕大闪耀的戒指。这是她们辛劳一生的见证,更是她们的体面和荣耀。即算水极其难得,得到几公里外的地方背雪回来融化,洗澡只能将搓满肥皂泡的身子用一碗水冲洗,嫂子和玛加仍郑重对待……
牧人们对生活的态度,对自己的体面,正是尊严的一种表现形式,也是人与生俱来的自尊和品格。
2 呵护弱小的生命,尊重生命的轮回。
羊、骆驼、马,是冬牧场的主角。在艰辛的迁徙过程中,牧民们对它们爱惜有加。在它们迷路时,牧民们冒着大风雪寻找。刚刚抵达地窝子,男人们顾不上休息,首先将动物们要住的地方弄暖和。女主人每天不厌其烦地铲除羊圈中弄湿的粉块,撒上干燥暖和的干粪土。
小羊羔出生,牧人细心照料,用毛毡抱它们回家。在它们受伤时,喂药处理伤口。羊有羊的犟脾气,“红领巾”生病了,居麻好心地将它带进主人的地窝子里取暖,用“玉米粒”这样的高级粮食伺候,可这头羊偏偏不领情,和主人对着干。但居麻和嫂子倾尽耐心,直到把它伺候到康复“出院”。
羊经历长途跋涉的游牧,忍受过饥饿、寒冷与病痛。尽管牧民们对羊百般呵护照顾,也总有两三只羊难逃冬宰。冬宰时,牧民们会进行巴塔(哈萨克族的一种传统仪式),寓意为:你不因有罪而死,我不因挨饿而生。
李娟感叹,羊的命运如此圆满地嵌合在眼前的自然中——羊多像植物!在春天里生发,夏天里繁茂,在秋天留下种子,又以整个冬天收藏着这枚种子,孕育、等待……赶着羊群走在荒野里,想到它们大多数都有孕在身,想到这些都是平静充实的母亲,便觉得这个冬天真是意义深远。
生命是这样生生不息地轮回,终究各归其途,只要安心就好。
3 一切困苦都将过去。
冬牧场里经历着漫长的严寒的考验。这样是怎样的冷呢?作家这样写道:
在野外拍照时,看到镜头上蒙了点尘土,便习惯性地吹了一口气,结果水汽立刻凝结在镜头上,结结实实地冻成白色的冰霜,越擦越模糊。
总算明白了为什么古人会说“酸风射眸子”—果然很酸!果然是“射”!迎风眺望远方,不到几秒钟就泪流满面,眼睛生痛。加上眼泪在冷空气中蒸腾,雾气糊满镜片,很快又凝固为冰凌,立刻就什么也看不清了。而这风明明又不是什么大风,只比微风大了一点点而已。
还发现一件事:特别冷时,就吹不响口哨了。莫非嘴唇硬了?
房子尽管被认真修补了一遍,还是四处漏风。房间里的一锅雪,放一晚上也化不了一滴。
晚饭时无论大家怎么劝茶,我都打死不喝—怕起夜上厕所……
那几天,居麻放羊回来,一边去除身上寒气沉沉的厚重衣物,用力拔掉大头靴,一边咬牙切齿地说:“好得很!太好了!越冷嘛,我越高兴。零下四十度不行,要零下五十度才好!”我赶紧问怎么了,他说:“早点把脚冻掉算了,以后就再也不怕脚冻了!”
我问:“为什么不买双毡筒呢?”隔壁家就有一双毡筒,新什别克兄弟俩轮换着穿,胖胖大大,连鞋子带小腿一起包得严严实实,看上去暖和极了。
他闷闷地说:“去年有,今年没有。”
去年是罕见的高寒雪灾天气。我问:“去年穿坏了吗?”
却答:“串门子时落在岳父家了。”
…………
寒冷痛苦不堪,寒冷却理所应当,寒冷可以抵抗。
居麻说,差不多每年的十二月下旬到一月中旬总会是冬天里最难熬的日子,不可躲避。再往后,随着白昼的变长,气温总会渐渐缓过来。一切总会过去的。是的,一切总会过去。人之所以能够感到“幸福”,不是因为生活得舒适,而是因为生活得有希望。
二月初的某天黄昏,我在北面沙梁上背雪时,一抬头,突然发现太阳高悬在沙漠之上。而以往在这个点上,太阳都已经沉入一半了。而且落日角度也明显偏北了许多。宽广的大风长长地刮过,迎风度量一下,竟然是东风,是东风啊!
在游牧过程中,面对严苛的自然条件,牧民们积极乐观、充满希望。他们微弱又倔强、忙碌又乐观的身影,散发着光芒,就像希望之光,指引我们更加努力的生活。
生活中的我们,当必须经历那些难以言喻、无法改变的苦的时候,不妨想起居麻的话:一切都会过去的。
牧民们在冬牧场,唱响了一曲动人的生命牧歌。试问,生命的意义是什么呢?也许,坚持、努力本身就是意义。在这个过程中,愿我们永远不要丢失乐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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