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更新的儒家:两个学派的开端
进入北宋到十一世纪下半叶,更新的儒家分成两个不同的学派,以周敦颐的两个学生程颢、程颐为创始人,被称为“二程”。
弟弟程颐(公元一O三三至一一O八年)的学派由朱熹(公元一一三O至一二OO年)集大成,史称“程朱学派”或“理学”。哥哥程颢(公元一O三二至一O八五年)创立了另一个学派,由陆象山(公元一一三九至一一九三年)和王守仁(号阳明,公元一四七二至一五二八年)完成,史称“陆王学派”或“心学”。
这两个学派从朱熹和陆象山开始的学术争论,直到现代仍然在进行。
他们所争论的主要问题是哲学的根本问题,用西方哲学的语言,此问题是:自然中的规律,是否人脑中的臆造,或宇宙的心的创作?这也是形而上学的中心问题。本章主要讨论中国哲学史上对它进行探讨的开端。
程颢对“仁”的认识
程颢号明道,世称“明道先生”;他的兄弟程颐,号伊川,世称“伊川先生”。程颢认为,人达到视自己与万物一体正是“仁”的主要特征。做人的第一要务就是要懂得万物一体的道理,然后,牢记这一点,并且真诚用心去做,这就够了。“真诚用心去做”是提醒人要下功夫,但又不失矫揉造作,就是程颢做说的“心勿忘,勿助长。未尝致纤毫之力,此其存之之道”。
程颢相比孟子,对“仁“的诠释带有更多形而上学的意味。他认为,万物之间有一种形而上的内在联系。孟子所称的“恻隐之心”、“不忍人之心”,正是表现出人和万物之间的这种内在联系。然而,人们的“不忍人之心”往往被私心或欲望所蔽,世人丢失了原有的与万物一体的意识。人要做的就是恢复它。后来陆象山和王守仁又把这思想更细致地予以发挥。
早在先秦时,公孙龙已经明确区别共相和事物本身,指出它们不是一回事。他说,即便世上没有任何白的东西,白的共相仍然存在。公孙龙似乎看到了柏拉图所分辨的“两个世界”——永恒的世界和在时间流程中的世界、可认知的世界和可见的世界。但是,中国后来的哲学家没有对这个思想继续发挥,直到一千多年之后,中国的哲学家程颐和朱熹才再次注意到永恒观念这个问题。
程颐和朱熹并不是继承了先秦的名家。他们的“理”的观念直接来自“易传”。程颐和朱熹是从“易传”所讲的“道”(宇宙万物中每一类事物内含的原理),发展出他们所讲的“理”。他们认为,我们所见的宇宙,不仅是“气”聚而生,还因为其中有它各自的“理”。
程颐的“理”的观念
程颐和朱熹如同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认为世上的事物,之所以能存在,必须有一个“理”,而且居于某个“物”之中。有一物,必有一理。但如有一理,不一定有与它相对应的物。这个道理就是“理”;与“理”相对应的“质料”,程朱称之为“气”,他们说的“气”,比张载所讲的要抽象得多。
程颐还区别“形而上”和“形而下”,这两个概念也出自“易传”,《系辞上》说:“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在程朱的体系中,这个区别相当于西方哲学中“抽象”和“具体”。“理”是“道”,是“形而上”,是“抽象”,“器”,指个别事物,是“具体”的。
程颐认为,“理”是外在的,人对“理”,既不能增一分,也不能减一分。也就是说,在形而上世界里,虚无一物,却又万物俱陈。虚无一物,因为其中没有具体事物;万物俱陈,因为万物的“理”都在其中。“理”是客观存在,无论现实世界有没有它的具体实例,也不在于人是否知道它们。
程颐的精神修养方法见于他的名言:“涵养须用敬,进学则在致知。”“敬”的意思是严肃、真诚,专注。此后新的儒家都十分看重“敬”字。相比于周敦颐强调的“静”,说明,更新的儒家在精神修养方法上和禅学进一步分道扬镳。
虽说人的最终目标是无所用心,但为达到无所用心,还是要用很大气力的。
修养须要“敬”,“敬”什么呢?这也是更新的儒学两派争论的一个问题,在后面的章节会讨论。
陶冶感情的方法
庄子说:“至人之用心若镜,不将不迎,应而不藏,故能胜物而不伤。”王弼引申道,圣人“有情而无累”。
新的儒家所讲陶冶感情的方法和这些主张是一脉相承的,要旨是把感情和私己分开。
按照程颢的看法,圣人的快乐和愤怒是因为外界的事物值得引起快乐或愤怒,于是在圣人心里引起相应的感情。又由于圣人的心如同明镜一样反照外界事物,当外物移去时,它引起的感情反应也就消逝。因此,圣人虽有感情,却不会陷入感情的网罗。
前面用过的“见孺子将落井”的故事,可以用来解释。
新儒家常用的另一个例子是颜回的故事。《论语 · 雍也》孔子称颜回“不迁怒”。这是一个极重要的品质。新的儒家认为,颜回不迁怒是因为他的感情并不和私己联结在一起。
人心里对外界的反应包括了感情上的反应,但却不应让自己成为感情的掳物。颜回以“不改其乐”为孔子称许,新的儒家对这种“乐”也推崇备至。
寻孔颜乐处
新的儒家试图从名教(道德、礼制)中寻求快乐,这是指生命的快乐,而不是寻求一点生活的乐趣。这是新的儒家的一件大事。
在《论语》里,有很多段落记载孔子和弟子们的“乐”。新的儒家经常予以援引。
关于《论语》记载的“乐”,程颐说,吃糙米,饮凉水,并没有什么乐趣,它们的意思是说,尽管生活如此清苦,孔子仍然不改其乐。乐在何处呢?可以用程颢所说“廓然而大公,物来而顺应”来描述。圣人已经和道合为一体,乐的主体和乐的客体已经结合,所以圣人以己为乐。朱熹评价 《论语 · 先进》里的曾点,认为,他快乐,因为实践了风流的真精神。朱熹的话表达出新的儒家有一种浪漫主义的气息。
新的儒家也确实实践了他们自己的思想主张,并且获得了成功。有程颢的诗为证:
闲来无事不从容,睡觉东窗日已红。
万物静观皆自得,四时佳兴与人同。
道通天地有形外,思如风云变态中。
富贵不淫贫贱乐,男儿到此是豪雄。
这是中国式浪漫主义(风流)和古典主义(名教)结合的最美好的实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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