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法

这一两年听了太多人生病的消息，有点疑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取样偏差——家人在做同心慈善会的工作，接触了不少癌症患者/康复者，也经历过好几个朋友的病故。

跟亲友聊起，她说，我也觉得生病的人越来越多。我们单位体检每年都有不少查出重症的人；我一个表哥，前段突然吐血住院，入院第二天就过世了，癌症晚期。

我被亲友所述的猝死惊到，觉得人类的生老病死是由看不见的手左右，它遵守的唯一规律是自然法则。

最近读《百年法》，不由跟现实有了比照。

《百年法》的背景设定中，人类拥有了长生不老的技术，获得了永生的可能，但却在数十年后，承受不老化的恶果反噬：凡接种不老化病毒的人，迟早都会患上突发性多脏器癌（同时侵袭多个脏器的癌症，超出了现代医学的治疗能力），面临人类覆灭的危机。虽然小说的架空设定，但说跟现实1:1对等，也未尝不可。

就现代人的平均寿命来说，虽然没有长生不老，但确实是因为更好的医疗保障和生活条件被大大地延长了。我们不需要自己去打猎或种植，而能享受现代社会机器带给我们的食物；我们不会等到病入膏肓才去医院，有太多先进的仪器和技术能够在我们稍感微恙的时候就能发现和诊断疾病。

但反过来想，是不是因为人类的身体并不是被设计存活这么长时间的，所以要为被人为延长的寿命付出代价呢？

地球上跟人类寿命相仿甚至更长寿的动物，比如弓头鲸，比如象，比如龟，都有相应的生物机制，更大更能抵御外界侵袭的体形，特别的代谢机制等等，像龟的细胞在体外培养能到150代，但人类细胞体外培养就只能到50多代。人类的寿命延长，与其说是进化优势，还不如说是社会生活带来的额外保障。

想象一下，人体的细胞更新分裂到三四十岁，发现花擦这幅躯壳还要存活二三十年甚至四五十年，怎么跟说好的不一样——那种感觉大概就跟突然被要求加班的你一样。

这么想的不止我一个，昨天看到一个网友说中年危机：

“总的来讲是人类的身体在远古时代到三四十就感觉差不多了，然而由于现在科技进步医疗水平，身体却还好好的，活蹦乱跳。这时候基因啊细胞啊就很困惑，什么情况，该死然而没死，大脑就很迷茫。不知知道怎么handle，就想作死。这时候我们就把这个情况称为：中年危机。”

说笑了。

不过，我们接受群居和现代生活带给我们的便利和安全：饮食、住宿、出行，那必然也得接受：食物在种植/养殖过程中可能受到的污染，建筑空间和家具所使用的化学制剂的挥发，电子产品的辐射，工业生产的有毒物料排放……就跟《百年法》中的假想疾病突发性多脏器癌一样，是接受不老化处理的必然代价，第一天接种的人和活了一百多年的人的得病概率是一样的，只是早晚问题。

当然这不是说，活到一定岁数我们就得去死，只是让我们有机会换个角度去思考临终关怀、自然死亡之类的议题。医学进步是人力，人体构造是自然。技术再先进，可能都无法突破自然规律的极限，可是在医学治疗之外，我们现有的补偿或支持机制太少了。比方说，当病人的身体已经虚弱到无法接受创伤性的确诊手段，因此无法得到医学帮助的时候，我们是否有相应的补充医药系统去做一个消极的安抚？再比方说，当病人接受治疗单纯只是在延续生命去接受更多的治疗，我们是否有相应的机制去支持病人生或死的意愿，以保障他的尊严和自由？

现代生活给我们带来一种幻象，就是借助外界也许我们能够完成一些执念，长寿也好，尽可能地挽留亲人朋友也好。但我觉得往外跨一步，可能会更自由地去看待人类的生命本身，也会促使我们去做一些更好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