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

    中年老李是上世纪90年代初的大学生，那时的大学生不说是凤毛麟角，但也是屈指可数的，特别是穷乡僻壤、上数三代都是农民的孩子，可谓是鲤鱼跳龙门。考上大学那一年，邻居们都去他家里祝贺，都说他家祖坟上冒青烟了，听着夸赞，父母心里乐开了花。老李在邻人们的羡慕下带着农转非户口开启了大学之旅，几年后顺利毕业，而后被分配到城市一家国营企业工作，从此开启了农村娃梦寐以求的城市生活。

      老李也青春过，号称小李子，小李子兄弟姊妹多，家境贫困，为了他上学，别的兄弟都辍学了，当时农村娃找对象很难，特别是兄弟多的人家。那时小李在求学，邻村有家姑娘想小李子以后会有出息，于是在小李考上大学那一年，托人主动和小李父母攀亲，女方不要任何彩礼，愿意等几年，经济上还可以接济一下小李，小李子父母认为这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好事，自作主张满口应承下来。后来小李子知道了，但父母命不好违，也就保持了沉默，想着毕业后再说。谁知毕业后小李子一上班，女方父母就催促结婚，小李的父母认为孩子不小了，可以成家立业了，和小李简单商量之后，父母就在家帮他举办了婚礼。小李想这几年上学也花了不少女方的钱，还耽误了人家几年，结就结吧，先结婚后恋爱也可以，她搞后勤，我挣钱，最主要的她在家能替孝敬父母，生活比父辈会好很多。还真如小李子所愿，女人既贤惠又能干，带娃种地一样不拉下。下班，在灯红酒绿的街上，小李看见成对的夫妻或恋人，有时也会心里不甘。再加上和老婆没有共同语言，曾想也赶潮一把-离婚，但想起年幼的孩子和操劳多半生的父母，念头就打消了，自我安慰一番，人生哪能事事如意，夫妻间少说话可以降低吵架机率。

      就这样一个城里一个地里的生活着，周末小李回家，偶尔妻子也带娃来城里陪小李，生活波澜不惊，别人眼中是幸福的一家。好日子过了不几年，小李赶上了下岗潮，他也被卷进浪里。妻子很善解人意，知道这一消息，不但没有抱怨还安慰丈夫说，不怕，我们农村有地，回家咱一块种地吧。小李不屈从，尽管城市抛弃了他，他还要死死抓住城市，在路边抛头露面做个小生意，因脸皮薄不善经营，不肯昧良心，几个月下来就倒闭了。曾千辛万苦飞出去的小李转了一圈又飞回来了，家乡收留了他。小李子干农活当然不行，他就和妻子搞起了副业-养蛋鸡。他能吃苦，但缺乏经验，最初能混个肚儿园就不错了。学习加经验积累，鸡场越做越好，慢慢有了积蓄，规模也越来越大，跑业务需要还买了车，总算有了小小成绩。风吹起的时候，小李头发中露出几根银丝，那是幸福的点缀。

      再细心的人也有打瞌睡的时候。一个春末夏初，一场鸡瘟横扫小李鸡场，几天功夫，欢蹦乱跳的鸡子尸横遍地，小李和妻子欲哭无泪，积累的点点财富瞬间消失殆尽。让鸡场重新开业，小李夫妇一没了本钱，二没了胆量。为了生活更好，村里劳动力都出去打工了。小李背上行囊加入他们，背井离乡，重启城市生活。头上银丝再也遮不住，额头川字纹闪亮登场，粗糙的双颊，眼角细纹慢慢爬出，眼睛浑浊布满血丝。小李子俨然已成长为老李，奶油小生的书生气息早已荡然无存。他曾是名大学生的光环早已不复存在，但知识的重要性深深扎根在他内心，他要挣钱让下代做个真正的城市人。娃小学就被送到县城读书，娃很像年轻时候的老李，顺利考上大学，尽管不是985，211但也是一本。老李看着娃烫金的录取通知书，热泪盈眶。

      老李是幸运的也是不幸的。这么多年，他可以说是封闭了自己，和同学基本没有联系，干自己的活吃自己的饭。由于工作生活的不同，同学之间已经有了等级之分。半生了，培养出一个好娃足以让老李心满意足，特别是娃说出自己规划时，“爸爸，毕业后我要去省城打拼，应聘xx单位，在那里扎根…”。老李期盼着这一天，相信倔犟娃的能力。

      娃身份证过期，寒假期间老李带着娃去办理，怕耽误开学用，就办了个加急的。谁知春节7天假期影响了出身份证的进度，娃返校购票需要身份证，怎么办呢，办个临时的应急吧。谁知户口所在地派出所没有临时身份证卡片，户籍警说让自己找卡片，然后他们给出证。这可难倒了老李，厚着脸皮求助同学，可也巧了，别的几个所都没有卡片。原本这不是啥难事，偏偏在老李身上就难于上青天了。还好在娃返校前一天身份证到手，老李反复审视着娃的身份证，紧皱的眉头舒展开了，眼角的皱纹凝成了两朵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