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自己大势已去心有不甘，毕竟干了一辈子了。当初人力资源部是他一手搭建起来的，规章制度是他在草稿纸上一个字一个字写出来的。多少日子他彻夜不归，吃住在办公室里，最初的一两年在大学里招聘的一角无人问津……
此刻这些细节生动地呈现在他的眼前，眼角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一滴泪，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似乎这大半辈子的风风雨雨随着这一声轻轻地释怀了，可眼里分明还有一点难分辨的复杂，是不舍？遗憾？
他想想自己是成功的，自己招聘的大学生里有在公司领导班子的，也有很多人走上了中层领导岗位，这些人见到他都是客客气气、尊重感恩的，至今还有十来个人每年都拜访他，他心里是满足的。
他的面部舒展开了，鱼尾纹又深出了新高度，这么多年他的招牌笑容让人捉摸不透，多么老练啊！
亲和而又透着明显的距离感，当领导必须要有威严，否则很多有眼无珠的人狗眼看人低，他花了几年修炼成功，他曾为此一个人庆祝喝大了，多畅快尽兴啊！
现在镜子里看到的笑容像标点符号，没有丝毫感情，充满了疑惑和不确定性。他不知不觉露出厌烦的表情，发自骨子里的嫌弃与不屑。
他不想带着这个表情跟新人资部主任沟通。可他用这种表情跟他说过多少次：“张主任啊，你很有潜力，以后有很多机会大展宏图，机会到了挡都挡不住。”这是他委婉拒绝推张副主任上位的言辞。
他真小看张主任了，他能得到老大的赏识，一定下了不少功夫，可他竟然毫无察觉，自己敏锐的识人气息到哪去了？太轻敌了，他一门心思陷在各种关系里，对他完全忽略了。一山还比一山高啊，这才是狠角色。
站什么山头唱什么歌。这是他曾经奉为座右铭的话，他还给很多人讲过，认为自己悟道了，这是他当官的原则，多一分理解，少一分猜忌。
如今他下来了，识时务的做法是不给领导添麻烦，见面和和气气的，输了岗位不能再输心胸，一个男人的格局他是要撑住的。
可他这有一个人情要还，是他真心想帮的人，没有班主任日复一日给他儿子一对一辅导，哪有他儿子985大学的梦想实现？他左思右想、辗转反侧，竟然一晚上没睡觉，天已经亮了。
他起床煮了两碗小馄饨，他老婆包好的荠菜馅的，他最喜欢吃的。他老婆起床都有点震惊到了，平时老阮躺床上玩手机叫吃饭得叫个3、4遍才懒洋洋地爬起来，囫囵吞枣划拉几口走人。
老阮看到老婆呆呆的模样，心里莫名有点愧疚，他多久没有留意过这个陪伴自己的女人了。
老阮打算豁出去了，求求张主任，这样在老师那留下最后一点尊严，人得懂得感恩不是？吃水不忘挖井人，这是他的用人原则。可他心里真没底，张主任应该从心里恨死他了吧？
老阮第一天在办公室里踱来踱去、心事重重，没有迈动腿。脑子里想了无数开口的话，可是总觉得自己对不住人家，哪有脸张嘴？
就这样一周上班最后一天快下班时，他闭着的眼睛缓缓睁开，双手拍了拍大腿鼓足勇气按了23楼，这是人资部的楼层。
他刚出电梯正好碰到他要扶持的副主任，有点事提前下班，看到老阮悻悻地，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句：“阮主任您有事啊？”老阮略感抱歉地说“没啥事，你忙去吧。”
他的心气儿又来了，这是他的痛，如果他扶持的人成功上位，这点事还算事吗？
老阮的牙槽都要被咬破了，碰到的人有惊喜打招呼的，有礼貌无感问好的，还有一脸疑惑怔怔望着他的，张主任不是这几种情况，张主任非常热情，主动给他拉开椅子，倒上浓浓的热茶。老阮到有些手足无措浑身不自在，激起的愤怒的小浪花瞬间散开平静了，直说：
“不要这么客气，张主任这多不好意思。”
张主任说：“阮主任您这就见外了，老领导比父母还要亲呢！”
这说得老阮如坐针毡。准备好的话硬是活生生憋回去了，有点感慨地说：
“张主任年轻有为，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浪更比一浪强啊！”
张主任手捧着白开水，抿了抿嘴唇说：
“阮主任您是看着我成长起来的，要不是您的激励，哪有我的今天呀！最感谢的人就是您了，心里话。”
老阮听到这些话耳根子发烫，觉得每个字都像钢钉一下，砰砰地打在他心上。他起身要走，真坐不住了。
张主任过来扶他坐下：“老领导，我说的真是心里话。今天您能上来，我特别特别高兴。如有我能帮上忙的事，您只管吩咐就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老阮琢磨着这些话，从张主任的态度上看有八分真诚。就像下赌注一样，他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一个朋友的孩子普通本科毕业学会计的，想到咱们单位来，女同志上进心没有那么强，张主任看看可行不？”
张主任没有回答，默默地走回座位上。
“老领导，咱们单位现在发展形势您是最清楚的，我倒是可以把她招聘进来，但是没有轻松岗，加班加点是常态，她要是觉得可以，您可以叫她来。”
老阮没有想到这么顺利地就答应了，老阮走时充满感激地握了握张主任的手，眼睛里潮乎乎的。
当他把这好消息告诉他老婆时，他老婆说：“她就想找个轻松的岗位，累的可能不行。”
老阮的脑子炸了！他想骂人，找工作七挑八挑的，有本事自己找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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