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

夏天的一个休息日，他躺在床上，几乎保持一个姿势，看了一天的书。临近傍晚，他要起来时，突然发现自己的双手变成了一张床。

他惊呆了。他只是沉浸在喜爱的那本书里；他只是想把这本借来的这本书快点看完再还回去；他只是不喜欢一本正经地坐在那里，像古人一样沐浴更衣焚香才能读书，他喜欢躺在床上，晒着阳光，再吃一个苹果，享受阅读的乐趣。可是现在，他的手变成了一张床。

他顾不得哀叹自己突然降临的厄运，而是盯着这张床。这是一张精致的雕花床，简直就是从刚才看的那本书里走出来的，准确地讲，是张婚床。

床是檀木做的，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檀香，床头雕刻着鸳鸯戏水。那田田的荷叶，那相依相偎的鸳鸯，圆圆的脑袋，胖胖的身体，沉浸在爱情中的生物都显得沉静和平和，周围岸边的垂柳在与河水谈着恋爱。

他入迷地欣赏着这张床，但很快他意识到现实的残酷，他的手变成床后，便无法吃饭了。此时他才感觉到饥饿和恐慌，妻子也很诧异，只好喂他吃饭。

他无法忍受一天的时间，自己就沦为一个不能自理的人。他忽然想到，这与他看的书有关，与他看的内容有关。于是他连忙让妻子找来写手的文章来看，一边看一边观察那张精致的床有没有变回自己那双由于干活磨得粗糙的手。

没有。

只有那种沉浸其中、毫无目的的阅读，才会出现这种奇迹。他完全无意识地被小说中的那张床所吸引，再加上作者极具细节的描写，让这张床可以如此清晰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才会变出这张床。

想到这里，他有点绝望了，要找到这样一本吸引他的书，还要有如此强的画面感，还真不容易。眼前当务之急就是要先解决自理生活的问题。他想起了典子，一个用脚完成学业，学会独立生活的日本女子。那是在他小时候看过的一个电视剧，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

难道让他这个30多岁的男人从头开始一段典子的奋斗史吗？他一边拼命阅读，一边练习用脚来代替手，开始了闭关式阅读和对自己独立能力的培养，他像一个呀呀学步的小孩，笨拙地使用双脚。他模仿那个懒婆娘的故事，让媳妇上班前烙一张大饼放在床上，饿了就咬几口。

他阅读各种内容的书，但是那张床一直没有变。看书累了，他就对着那个鸳鸯床头出神，是怎样一双巧手能够刻出这样精细的床头？是怎样一位作家可以描绘出这样精美的床头？

当他读了足够书的时候，他意识到有无限涌动的思绪在脑海里要倾吐出来。那天他读了“马丁伊登”，他体会到了那种状态，似乎脑海里在喋喋不休，催他赶紧把这些想法倒出来，一吐为快。

那天晚上，他做了一个梦，梦见了马丁伊登和那个需要躲闪腾挪才能到达的小书桌，马丁正伏在那里把他所有的想法都写出来。那种狂热的状态感染了他，他似乎变成了马丁伊登，在那个精美的床上奋笔疾书。

第二天醒来，他睁开双眼，下意识地用手挡住窗帘缝隙投进来的阳光，突然感觉有什么不一样。那双每天在他眼前出现的精致的床头不见了，他放下手，惊呼了一声：“我的天哪！”

——又回来了，那双有点粗糙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