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理家家朱熹作了两首《观书有感》:
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
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
昨夜江边春水生,艨艟巨舰一毛轻。
向来枉费推移力,此日中流自在行。
有人说过宋人用诗讲道学,"味同嚼蜡"。而朱熹这两首诗,却不像其他些讲道学的诗那样,抽象地发议论、讲道理,而是从自然界、社会生活中捕捉了形象,让形象本身说话,总结做学问的经验,既有诗境,又有理趣,所以传诵极广。宋人中有不少这类好诗,喜欢以诗词阐明道理的,不妨适当读些王安石、苏轼、陆游、朱熹等富有理趣的作品,作为借鉴。
诗词贵在意新。新意哪儿来?只能从社会生活中来。从社会生活中得来的新知识、新见闻、新经验,就是作诗、填词的源头活水。水活自然清,清澈可以见底,但未必能映印"天光云影"。还须水深,深而清,方能反映"天光云影共徘徊"的细微情态。而开辟这很深的"半亩方塘",决非一日之功,要靠长期的知识积累、诗词美学修养和技巧磨练。
诗词是高难度的语言艺术,犹如一艘"艨艟巨舰",只有在滚滚滔滔的大江大海中,才能像鹅毛一样轻轻浮起来"自在行"。我们长期积累起来的诗词艺术功底,就是江海大水。但它不是像"江边春水"一夜暴涨起来的,需要日积月累,持之以恒,行之有素。最重要的是不能着急,要慢慢来。一着急,往往"枉费推移力"。
诗词要一首一首吟读、一首一首品味、一首一首背诵;平仄、诗韵、对偶等格律要素,要一点一点学;写作从酝酿、构思、立意、谋篇,乃至炼句、炼字要一步一步来。读与写都没有什么"捷径"可走。但也要讲究方法,否则,事倍功半。这方法就是少而精与勤而久相结合。
少而精,是指在一定的时间单位内,学的东西不能贪多求快。譬如一个小时、一天、一周之内,学的要少而精。平均一天泛读一首诗或词,一周精读一首诗或词,进度就算相当快的了。学格律得按步就班,一点一滴学,不能"抄近道"、"开快车"、搞"突击"。起步登程千万别操之过急,要慢步稳走。写出一首来,要反复推敲,反复修改。一周写出一首,算是快的;一个月写出一首,也不算慢;半年、一年甚至更长的时间写出一首来,很可能是你已经入门而创作出来的精品。
勤而久,是就长年累月而言的。勤,是指勤复习,勤练习。久,是指长期坚持,放长线,钓大鱼。《荀子.劝学篇》曰:"真积力久则入"。如果平均一天泛读一首,一周精读一首,一年就泛读365首,精读50多首,五六年下来,你的"半亩方塘"就挖得很深了。
据说,毛主席外出常带《随园诗话》浏览,其作者清人袁枚,写了首《箴作诗者》,诗曰:
倚马休夸速藻佳,相如终竟压邹枚。
物须见少方为贵,诗到能迟转是才。
清角声高非易奏,优昙花好不轻开。
须知极乐神仙境,修炼多从苦处来。
箴者,规戒也。这诗用了几个典故:东晋袁虎起草露布,倚马可待,这类"速藻"并非佳品。西汉司马相如善为文而迟,故作品少,但压倒了多产作家邹阳和枚乘。黄帝命鬼神作的"清角",这音乐神通广大,能呼风唤雨,但是很不容易演奏;优昙花美,但易残,所谓"昙花一现"。诗人以物少为贵,映衬诗迟是才;以苦修炼,映衬极乐境。这不也是在阐发少而精,勤而久的要诀吗!
袁枚还有一首诗--《遣兴》之一:
爱好由来下笔难,一诗千改始心安。
阿婆还是初笄女,头未梳成不许看。
学诗词,勇敢地迈出第一步很重要,但既已登堂入室,要想继续提高,在创作上也有个少而精的问题;要象初笄女精心梳头那样,反复对镜梳装。宁可少写些,但要多改。边读古今优秀作品,边炼句炼字。如果不经这一过程,其作品往往很长时间停止在带格律的顺口溜的水平上。前人的许多传世之作,不少是反复修改而成的。白居易《诗解》云:
新篇日日成,不是爱声名。
旧句时时改,无妨悦性情。
但令长守郡,不觉却归城 。
只拟江湖上,吟哦过一生。
诗人对自己的作品,真象母牛对初生犊那样,勤舔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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