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本介绍】
《盛世的崩塌:盛唐与安史之乱时期的政治、战争与诗》,作者郭建龙,天地出版社·华夏盛轩2022年7月出版,27.2万字。
郭建龙,自由作家,曾是《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作品有《汴京之围》《穿越百年中东》《穿越非州两百年》《失落的世界:新兴国家发展的陷阱与教训》,以及中央帝国密码三部曲《中央帝国的财政密码》《中央帝国的哲学密码》《中央帝国的军事密码》等。
《盛世的崩塌:盛唐与安史之乱时期的政治、战争与诗》,分成《盛世》《崩塌》两大部分,共有10章。作者用大量的历史资料,剖析和解读了盛唐时期到安史之乱时期这段历史中的政治、战争与文化变迁,再现当时的历史场景,探寻唐帝国盛衰之变背后的深层成因以及超越时代的镜鉴意义。
【阅读感受】
1.
自以为对唐玄宗时期以及安史之乱这段历史了解得够多的,但翻阅了这本书,才发现之前的很多了解或来自历史课本,多是概念性的理解;或来自野史杂谈,杜撰的成分较多;或来自诗词小说,有典故更有虚构。
说到底,我对唐玄宗时期以及安史之乱这段历史的了解,还只是皮毛。比如,说起安史之乱,能想起的多是安禄山时期的那些事,安禄山起兵、唐廷反击,长安失陷、马嵬兵变、肃宗即位、睢阳之战、安禄山被杀......。事实上,安史之乱历时七年多,而安禄山生乱后一年多就死了。之后的历史愈发杂乱:757年安禄山被其子安庆绪所杀,安庆绪称帝;759年安庆绪被史思明所杀,史思明称帝;761年史思明被其子史朝义所杀;763年史朝义自缢而亡......
跟着作者的笔触,我看到了好些熟悉的身影,还有更多不熟悉的面容。即便是熟悉的身影,也有陌生的一面。
比如颜真卿,之前只知他是书法家,在京城为官,却不知他在安史之乱时也曾守护一方。他的从兄颜杲卿曾是安禄山的手下,在河北任常山太守,表面归顺实则心向朝廷;颜真卿是正宗科班出身的中央官员,因为与杨国忠不睦,被发放为平原太守。于是,颜氏兄弟控制了河北道的两个重要城市。安禄山生乱后,颜真卿招募万人起兵勤王,颜杲卿则死守常山。常山沦陷后颜杲卿被送往洛阳,被安禄山绑在洛阳的中桥上肢解,家属死亡者一共三十多人.......阅读下来,颜真卿在我的脑海里,就不再单纯是个书法家、是个文人或是政客,他还是个斗士,是面对战争敢于联动起兵的人。
2.
阅读此书让我感触最深,也是最为揪心的是唐朝的内斗环境。
作者认为,唐朝形成了一种赢者通吃的传统:只有残酷斗争中的胜利者才能获得政权,而其余的人必须付出生命的代价,才不会对胜利者产生威胁。由于缺乏对生命最起码的保护,官场上人人自危,不得不互相加害以求自保。
为此,作者不仅以大量的数据来佐证。如,唐代宰相共有三百多人,在宰相职位上死于非命的有41人,罢相后惨死的有42人,加起来一共83人,占了全部人数的近四分之一。由于皇帝的杀戮和内部斗争,高官成了极其危险的群体。
而且,作者还在一个个历史片段里、一个个历史人物故事中,用浓墨重彩写出了他们面对两难境地的彷徨和无奈、痛苦与绝望。唐朝的官员乃至皇帝,一个个权位已极的人都处于一张大网中,这张网决定了没有人能够获得足够的安全感。唐代君臣之间的不信任是一把利剑,割裂了所谓的仁义道德,让双方都生活在战战兢兢之中。他们的生命都受到对方的威胁,除了杀死对方,没有解决办法。在作者的笔下,张守珪、王忠嗣、安禄山、史思明……一个个政治中人都不由自主地走到了命运的岔路口,或铤而走险,或等着被除掉。
比如,史思明,最初并无叛意。当时最好的办法是让他离职,但这样的做法超出了唐朝的系统,不可能做到。而他即便真的忠心于朝廷,也很难逃脱两种宿命:一是“权力过大—皇帝不放心—朝臣献策解除他的权力—失去权力—皇帝依然担心他的党羽—他被追究掌权时的责任—被皇帝杀死”;二是“权力过大—皇帝不放心—朝臣献策解除他的权力—不敢放权—与朝廷对抗—被剿灭”。
唐朝经过了安史之乱后,更是进入了一个人人自危的时期,即便是将军和节度使也无法幸免。节度使们孜孜以求的目标不再是升官,因为升官不能保护他们的安全。他们必须做三件事:一是练兵,牢牢掌握住军队,以求自保。二是联保,因为每一个节度使的地盘都太小了,不足以应付势力范围之外的世界,只有通过婚姻或者其他纽带,形成互相保护的结构。三是世袭,以求自己老了之后,不被皇帝清算。
这样的内斗环境,不仅导致了当局中人一个个走向毁灭,个人的悲剧一次次上演;而且也导致了政治生态日益惨烈,盛世不可避免地一步一步地滑向衰败。
作者还站在大历史的高度来回望,将汉、唐、宋等大一统王朝拿来比较,这些王朝中,宋是弱的,也常被诟病。“但最在乎人命、极力避免内斗和滥杀的王朝恰恰是宋朝,而汉、唐两朝偏偏是杀伐之气最重、内斗最激烈的朝代”。
作者感慨道,“正是吸取了前朝的教训,宋代制定了严格的权力制约体系来限制某个人拥有过大的武力,使得没有人能够轻易威胁别人的生命安全。久而久之,宋代就形成了这样的皇家和官僚传统:权力斗争以不威胁政敌的生命为底线,大多数时候以将对手罢官或者流放为目的。这种对生命的尊重造就了中国文治的最高峰”。
3.
无论是政治,还是军事,都离不开经济,与财政系统息息相关。
作者说,“唐玄宗接手的唐朝,问题可以总结为三大类:没有底线的内斗、不断挤压中央政府财政空间的北部边患、混乱不堪的财政系统”。
为什么唐朝的军事力量甚至无法应付高句丽这样一个小国呢?答案不完全在于军事,而是在于隋唐以来不完善的财政制度。
北魏、北周、隋唐的所谓均田制,土地公有制和松散的财政为主要特征。唐朝把每一个衙门都变成一个自我经营式的企业,那些由皇帝发放给各级衙门的土地和钱,即公廨田和公廨钱,在唐高祖时期,公廨钱和公廨田制度成为政府的主要收入。在养兵上,唐高祖也采取了懒政的做法——府兵制。府兵制是一种亦兵亦农的制度。这个制度设计得非常巧妙,但运转起来千疮百孔,主要漏洞在于:官府的经营永远产生不了足够的利润,反而总是把老本亏光。
唐玄宗中后期,唐王朝的失衡已经愈加明显,整个社会向着失控滑去。但造成最大失控的还不是宗室和群臣之间的内斗,反而是皇帝的另一个爱好引起的连锁反应。唐玄宗对边功和战争充满了兴趣,丝毫没有注意到,那嘎吱作响的战争机器一旦打开,就可能摧毁一切。战争并非直接通过暴力来摧毁唐王朝,而是通过拖垮帝国的中央财政,让皇帝不得不开辟新的财源,或者下放部分权力,从而侵蚀掉统一的政治和社会。
随着玄宗的统治的延长,帝国的财政却捉襟见肘。获胜的战争也带来了一个致命的后果:皇帝受困于财政问题,不得不下放财权给地方将领,于是制造出了唐代最大的怪胎官职,而这个官职又是导致安史之乱的重要原因——这就是节度使。
唐代的兵制经过了三次变化,其中后两次都发生在玄宗时代。第一次是高祖以来建立的府兵制。兵制的第二次变化是在玄宗登基后不久,他建立了为数十三万的彍骑卫队来守备京师。就此募兵制建立。玄宗中期,他不得不倚重唐高宗时期的改革——节度使。这就是唐代兵制的第三次变化。
唐高宗时,节度使只是一种临时称号。一旦战争结束,这些人往往会把使职交还给皇帝,又变成了普通的都督或者大都督。唐睿宗景云二年(公元711年),“节度使”成了一个永久性的称号,作为官职正式出现。到玄宗时期,节度使变成了边疆地区独一无二的存在,不仅负责招兵买马,还负责民事和税收权,同时还可以选择下属官员,拥有了任命权和监察权。节度使的兵员也不再依靠府兵制,而是直接从民间募兵。这样,士兵就会对直接长官产生非常强烈的忠诚,反而将皇帝边缘化了。也就是说,节度使变成了边疆地区的土皇帝,将原本属于皇帝的正式官员的一切权力都接管了。
从经济的角度去看政治和军事,这是本书读起来有意思之处。
4.
作者在书写过程中,采取了夹述夹议的方式。作者对人、对事、对制度的一些评议只是一家之言,也不一定准确,但还是挺发人深省的。至少他提出了一些值得深思的问题。
比如,对李林甫的评价。
从能力上来说,李林甫是一个合格的宰相。他能够通过高效的行政系统达成皇帝的一切需求,特别是财政需求。另外,他还亲自主持汇编了一系列的法律,比如中国历史上著名的《唐六典》就是在他任职期间完成的。他非常能干,在他的新办法下,安禄山、史思明、高仙芝、哥舒翰等一批不同民族的名将掌管起庞大的唐朝军队的同时,还由于他的节制不得不俯首帖耳,不敢作乱。
但能干的李林甫却留下了巨大的隐患。他往宰相职位上堆砌了过重的权力,承担了过多的事务,只要他还在任,他亲手建立、精心维护的政治平衡就能保持下去,整个政府就不会出乱子。但他一离任,没有人能够在掌握如此重大的权力的同时,还做到滴水不漏。而这种平衡一旦被打破,整个政府机构会立即变得千疮百孔,不可收拾。
比如,对杨国忠的评价。
杨国忠被定为安史之乱的罪人也是有疑问的,虽然他自身有着很深的偏见和内斗特征,但杨国忠却是较早提醒皇帝安禄山会反叛的人。至于说他作为宰相作恶太多,事实上,他更多的是充当了一个权臣的角色,权力过重却使用不当。但权力过重也不是他造成的,而是唐玄宗的政策逐渐演化的结果。
可以说,皇帝创造了太多不适合的职位,其中最不适合的有两个,一个给了安禄山,另一个给了杨国忠。只要坐到了这个职位上,唐朝所不可避免的内斗和对人身的威胁,自然会酿成最糟糕的结局。
比如,对财政制度的反省。
一个盛世的到来,往往意味着政府内部以及政府和民间达成了一定的互信,尽量不要互相伤害,这样节省了互相防备的成本,并可以通过放松管制,来促进民间经济的自我修复和发展。
而一个盛世的结束,往往源于政府大把地花钱,其中花钱最大的项目往往是战争或者对外关系。如果不知道克制,一味地炫耀盛世武功,往往适得其反,由于财政花费过度,必然通过加税或者让渡中央权力的方式来解决财政问题,这就会造成整个政治的失衡,从而导致盛世的崩塌。
事实上,中国不缺乏雄才大略的皇帝,缺乏的恰是放手、不干扰民间的智者。这才是任何自诩为盛世的时期最需要警惕的。
5.
作者对盛唐与安史之乱时期的解读重点放在政治、战争和诗三个方面。其中诗,主要讲述了李白、王维、高适、岑参、杜甫等诗人在此期间的经历及这些经历对其诗作的影响。
作者感慨道,“文学并不总是与盛世相伴,而是在盛世巅峰已过时才会到来。”对此我颇为认同,但对随后作者给出的解释,不能完全认同。
作者说,“这种错位,是人的寿命长度造成的。虽然社会已经到达盛世,但正当年富力强的人却是在盛世之前接受教育的,只是教育资源的不足,使得他们的文采和能力在此时都没有达到高峰。而在盛世时期接受教育的人还没有足够成熟,都是些毛头青年,必须再给他们几十年,达到社会认知和资源的完善,才能创作出完美的作品”。
我觉得接受教育不过是最基本的前提条件。相较而言,我更认同作者的这种说法,“他们拥有足够的学问,又见过了世事沧桑,将所有的认知和感受付诸笔端,才能创作出不朽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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