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躺在干枯的枝干上,刺眼而冰冷的阳光映入眼帘,我深深地叹口气,抬头环望四周。花木凋敝,沉暗阴翳,整个园子似乎只有我身下的这株桃花树还苟延残喘着一丝生机。
啊,是啊……冬天来了。我缓缓转头,努力想回忆起芳菲满园的那番盛景,那已经,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呢……
我是谁?这不重要。但是现在,我有满腹的话想要倾诉,我的眼前又浮现出那一幕幕我见过的,经历过的画面。
四下无人,园子里空荡荡的,只能听到干枯的枝干轻微断裂的声响。
既然如此,桃树啊,就烦请你听我讲一个故事吧。
故事很短,短到也就上下五千年的历程。我也不知道我是怎样诞生的,或许是随着祭司的第一声悠悠唱诵,或许是随着龟甲上刻下的第一道印记,或许是随着青铜礼器泛过的第一缕光泽——我在这片土地上睁开了眼睛。
我赤身裸体地来,却早有人为我备好了良装。芰荷为衣,芙蓉为裳,稚嫩的我在河边嬉戏。我听过才子曲折婉转的情诗,见过浣衣少女羞红的脸颊;我看见恢宏富丽的华船,气宇轩昂的黄袍男子挺立船头;我也看见萧瑟的芦苇间,白衣的男子泣诵诗篇,毅然投河;我还看见东风乍起,满江火光映透了半边江水半边天。
时光荏苒,我也渐渐成长。幸运的是,这片土地再怎样战火连天,再怎样四分五裂,却总有一股力量在托举着我——我听见思想与战火齐飞的春秋,杏坛下不紧不慢的教诲;我看见纷乱的年代里,蒙古人粗砺的手掌,糅合了民族的斑斓;强敌临城,我蜷在摇摇晃晃的木箱里,去往金陵,一路上看见人们的汗水滴落,又被踩实在坚硬的土地。
那些可爱的人们啊,我的前半生见过太多太多。因为他们,我才能一直生活在这片我深爱着,庇护着的黄土地。
我曾经也以为,我能一直这样生存下去。
但我错了。
我眼睁睁地看着外来的强敌将我的土地踩得七零八落。我没能教会孩子们什么叫中元节,他们已经在为圣诞张灯结彩;我没能教会孩子们欣赏高山流水的意韵,他们已经随着布鲁斯摇头晃脑;我没能教会孩子们忠孝礼义,他们已经神往着那种所谓自由开放的风气。
我并不是排斥别的朋友来我家做客,但我的孩子们,你们可不可以不要只盯着别人家的月亮,而忽视了我的华章?
我有着有上下五千年的古老,有着最博大精深的文字,有着冠绝天下的思想境界……你们为什么,不回过头来,看一看我?
我迷惘地环视我的土地,我看见那些曾经的,珍贵的古老宝藏默默泯灭。我的华服渐渐破碎,我陷入沉睡的时间越来越长……
我看见浮躁的毒气弥漫在我深爱的土地,网络上肆意流传的谣言可以轻易点燃人们的激情,我在人们耳边焦急地重复着礼义廉耻,没有几人能听见;狂热的消费热潮,不计后果的工业发展,过度的浓烟掩盖了我钓而不纲,弋不射宿的呼喊……
你们总能看见我的污点,肆意批判我鞭挞我污蔑我,而我却看见了你们躁动的,摇摆的心,离我越来越远……
我不想认输。但我已经遍体鳞伤。
躺在桃枝上,我闭上双眼。我已不忍再看这块浊污而不自知的土地。
虽说冬天来了,但春天似乎依然遥远。
但初春之时,我仍要做这桃树上开得最红最艳的一朵。
只怕到时,你们已不知道,我是谁。
(作者:孔沁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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