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小矮子把两肘靠在柜台上,用他那双吃惊的眼睛望着她的背影。一只胖胖的灰猫跳上了柜台,懒洋洋地走到他身边。它侧着身子在他的胳膊上磨蹭着,然后他伸出手去,把它拉过来靠着他的脸庞。那只猫响亮地呼噜了一阵,把尾巴尖端来回地摆动着。
淡淡的一弯蛾眉月低垂在西面的天空,长长的银河明朗地悬在头上。
汤姆听得见灌溉渠里潺潺的流水冲刷着岸边杂草的轻微响声。他爬上堤堰,向下面暗沉沉的流水望去,看见拉长了的繁星的倒影。
你只要注意这么一点就行了:每次前进了一步,也许会倒退一点儿,可是决不会完全退回原处。这是可以拿事实证明的,’他说,‘这么一想,干这种事就很有道理了。这就是说,表面上看来好像是白费力气,其实是不会的。'
他觉得挨了这一棒,就像是触了电似的。接着他就低下身子沿着小溪跑去。他听见后面的啪啦啪啦的脚步声。他忽然转了个向,钻进矮树林,在野葛丛里藏了起来。他悄悄地躺在那里。脚步声走近了,手电筒的光顺着小溪的底下照射着。汤姆从野葛丛里爬上了坡顶。他钻进了果园。他仍然听得见叫嚷的声音和小溪下面追赶的脚步声。
汤姆没有睡觉。他那受伤的脸上神经又恢复了感觉,跳动起来,他的颧骨也痛起来了,他那打破了的鼻子又肿又痛,肿胀的地方一跳一跳的,好像把他整个人往上一抛一抛似的。他定睛望着那方形小窗户,看见星星从窗户上方溜下来,慢慢就不见了。每隔一定的时候,他总听见守夜人的脚步声。后来远处的雄鸡终于叫起来;窗户也渐渐发亮了。
她抱住了妈的腰,把头钻到她怀里,她那憋住的低泣声使她全身震颤起来。妈竭力想叫她松手,但是她那些弄脏的手指却抓得紧紧的。妈轻轻地摸一摸她后脑勺上的头发,拍拍她的肩膀。
那么,我就在暗中到处隐藏着。到处都有我——不管你往哪一边望,都能看见我。凡是有饥饿的人为了吃饭而斗争的地方,都有我在场。凡是有警察打人的地方,都有我在场。嗐,我希望凯西知道才好,人生气的时候,就大嚷大叫,我也会陪着他们嚷;饿着肚子的孩子们知道晚饭做好了的时候,就哈哈大笑,我也会陪着他们笑。我们老百姓吃到了他们自己种出的粮食,住着他们自己造的房子的时候——我都会在场。
她的眼睛又湿又火辣辣,但是她却没有哭出来。她穿过矮树林的时候,满不在乎地踩在树叶上,发出响亮的脚步声。她走着的时候,稀疏的雨大滴大滴地从阴沉的天空上开始落下来,沉重地在干树叶上溅着。
在沿海的那些高山和溪谷的上空,灰色的云团从海洋向陆地上飘来。大风在高空刮得很猛,却又听不出声息,刮到树丛中才发出飒飒的响声,刮到大树林里就呼呼地吼叫起来。乌云零零碎碎地飘来,有的是一团一团,有的是一卷一卷,有的像灰色的巉岩,这些云堆集在一起,在西面的低空停滞下来。随后风停息了,把这些密密实实的浓云甩在天边。雨开始下起来,一时是暴风骤雨,一时又暂停,一时又像瓢泼一般;然后渐渐变成了单调的节拍,小小的雨点均匀地响着;一眼望去,只见灰蒙蒙的一片,使中午的天光变成朦胧的暮色了。起初,干燥的大地吮吸着水分,变黑了。地里喝了两天雨水,终于喝够了。于是到处出现了许多泥潭,田野的低洼地方形成了一个个的小湖。这些泥泞的小湖高涨起来,下个不停的雨飘打着亮晃晃的水面。后来那些高山也吸足了雨水,于是山边的洪水涌入溪流,使它们湍急起来,哗啦哗啦地顺着深深的峡谷向山下奔流。雨还是连绵不断地下着。溪流和小河泛滥到两岸,冲击着柳树和树根,使柳树深深地弯到急流里,把白杨连根冲掉,整个儿拖倒。泥浆的水沿着两岸翻腾着,终于涨上了岸,泛滥到田野、果园和那些只剩下黑色梗子的棉花地里。平坦的田野变成了广阔的、灰色的湖泊,雨在那水面上飘打着。随后雨水又倾泻在公路上,汽车慢慢地行驶着,划开前面的水,车后掀起一道翻腾的泥浆。大地在雨水的飘打下低语着,翻腾的洪水在溪流中狂奔,发出澎湃的吼声。
于是一些湿淋淋的男人从帐篷里和那些拥挤的仓棚里成群地走出来,他们的衣服又湿又破,鞋子都像泥团一般。他们蹚着水到市镇上去,到乡村的铺子里去,到救济机关去,低声下气地讨食物,请求救济,或是设法偷盗和行骗。在这种乞求之下,在这种卑下的举动之下,渐渐有一股绝望中的怒火开始在心头燃烧了。在小镇上,居民们对这些湿淋淋的人的怜悯变成了愤怒;而对这些饿汉们的愤怒又变成了对他们的恐惧。于是镇长们便派出大批警察,赶快购买了枪械、催泪弹和弹药。饿汉们走投无路,便涌到铺子后面的小巷里去讨面包、讨烂菜,逢到可以偷窃的时候,就偷些东西。
在漏水的仓棚的湿草堆上,患着肺炎、气喘吁吁的妇女们生下了孩子。老年人蜷缩在屋角里,就那样死去,使验尸员无法把他们的身子弄直。到了夜里,饿疯了的人大胆地走向鸡棚,抓起嘎嘎叫的小鸡就跑。如果有人对他们开枪,他们也不跑,只是满腔怒火地溅着水走开;如果被人打中了,他们就有气无力地跌倒在泥潭里。
作者点评
迫于生存压力,失业者们为了养家糊口,不惜对同阶级兄弟姐妹们下手,就像溺水者为了挣扎着呼上一口气,是不借将同伴扯入水中的。
比如说年轻人开着拖拉机赶走同村父老乡亲,失业者为了几块钱充当打手去收容所寻衅滋事。事后他们总会振振有词地替自己辩解:“我还有妻儿老小要养活,我总不能不管他们吧?”
书中所言极是:“因为‘占有’蒙蔽了你们的双眼,你们的认识永远停留在‘我’的层面,而远离了‘我们’。”
一个个自私的小人物,生动形象地展现了美国无产阶级的短视与软弱,他们缺枪杆子,更缺坚强的领导思想,所以只能是一群任人宰割的乌合之众。
巨大的贫富差距造就了社会的巨大撕裂:富人对穷人鄙视,猜疑,穷人对富人愤怒、仇恨。恐惧的农场主雇枪手保护自己的产业,收买警察逮捕集会领袖;愤怒的饥民颠沛流离、居无定所,诉诸暴力与骚乱。
四年冰冷的牢狱生活给汤姆带来的成长工远不及凯绥带给他的启示和收容所带给他的关怀来得多。在结尾时,汤姆意识到,自已的小灵魂要融入大灵魂才能有意义,与人们在一起同苦同乐,才是真正地与上帝同在。于是他梦想着一个没有警察,彼此互帮互助,每个人都为自己而劳动的小国度。最后,汤姆和母亲分别,决定要和抗议的人群在一起,坚定地笃行着自己的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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