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作品要想给读者留下深刻印象,就要让你的笔下的人物活起来,他要生动形象,又要别具特点。
关于人物形象,我看过很多文采非凡的描写。
“他,剑眉星目,长身玉立。”(乍看,“好帅!”再想想,我老公好像也是这样啊!)
“她,端庄秀丽,微笑的时候露出雪白的牙齿。”(乍看,“好美!”再想想,我平时一本正经的时候也差不多啊,可能牙齿没有那么白而已!)
我想,读者可能更期待这样的感觉。茫茫的人海之中,目光掠过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后突然停留:“哦,是你!”有的人可能误入歧途,举着放大镜,面面俱到地描写人物,为了证明眼睛大,甚至量过瞳仁的尺寸。而写作高手往往只抓住人物的一个特点,就能让读者对他无法忘怀。
怎样才能做到呢?阿城的《树王》给了我们最为生动的解答。
1
《树王》中,肖疙瘩有一双特别的手。肖疙瘩的第一次露面,读者还没能“看见”他的手,却忍不住对这双手满怀好奇。
小说开篇,知青按照国家指令来到山沟,支书要村民来欢迎,肖疙瘩是村民之一。
“走出一个矮汉子,把笑容硬在脸上,慌慌地和我们握手。女知青们伸出手去,那汉子不握,自己的手互相擦一下,只与男知青们握。我见与他握过手的人脸上都有些异样,心里正不明白,就轮到我了。我一边伸出手去,说着‘你好’,一边看这个矮汉子。不料手好似被门缝狠狠挤了一下,正要失声,矮汉子已去和另外的人握手了。男知青们要强,被这样握过以后,都不做声,只抽空甩一下手。”
2
未见真面目,却扎扎实实地感觉到疼痛,这是怎样的一双手?
知青李立带了一只大木箱,满满都是书,四个人才移得动。“还未等另外三个人过来,那书箱却像自己走到肖疙瘩肩上,肖疙瘩一只手扶着,上身略歪,脚连着走开了。大家都呆了,提着一颗心。待肖疙瘩走到草房前要下肩时,大家又一齐叫起来:‘小心!’肖疙瘩似无所闻,另一只手扶上去,肩略一顿,腿屈下,双手把书箱稳稳放在地下。”
肖疙瘩的手有魔法。别人劈不开的树干,他“像切豆腐一样”,用手掰开分开的柴,“噼噼啪啪地就像放爆竹”,知青弄熄了火,他“用一根长柴伸进去轻轻一挑,火又窜起来。”经他手磨过的刀,“整个刀被磨得如电镀一般,刃面平平展展,我的脸映在上面,几乎不走样。”
肖疙瘩的手有魔力。“肖疙瘩看一下我,不说话,用左掌紧紧地推右掌,忽然蹲下去,同时将右拳平举过肩。待完全蹲下去时的一刹那,右拳也砸在磨刀的石头上,并不叫,站起来,指一下石头。我一看,不由得下巴松了,原来这石头断裂成两半。”
3
如此神奇的手,到底是什么样的?作者终于揭秘了,朴素得有些简陋的文字,却让读者真真实实地看到它、摸到它,从此,再也不会认错。
“我摸一摸肖疙瘩的手。这手极硬,若在黑暗中触到,认为是手的可能性极小。而且这手的指头短而粗。肖疙瘩将手背翻过来,指甲极小,背上的肉也如一层石壳。肖疙瘩再将手拳起来,指关节便挤得颜色有些发浅。我推一推这拳头,心中一颤,不敢作声。”
4
烧山至刚易折,如此神奇的手,终难逃宿命。
知青挥舞着革命的斧头,肆意砍伐。肖疙瘩守护的大山在熊熊烈火中哭泣,他不忍旁观,要回到自己的草房。“我急忙也过去搀扶肖疙瘩,手摸上去,肖疙瘩的肋下急急地抖着,硬硬软软,似千斤重,忽又轻不及两,令人恍惚。……我将肖疙瘩的手放上床,打得碎石头的手掌散着指头,粉一样无力,烫烫的如一段热炭。”
作了最后的嘱托,“肖疙瘩头歪向一边,静静地斜垂着,上唇平的,下唇掉下来,露出几点牙齿。我慌了,去扶,手是冰凉的。”
5
“这双手”,暗含肖疙瘩的身份之谜。这是侦察兵的手,会擒拿、攀登、击拳、射击、用匕首。肖疙瘩曾经是侦察班长,所带的班极为精悍,被委为尖刀,对敌作战时大获全胜。授立战功之时,领导发现他的下属私采桔子,肖疙瘩气恼之下误伤下属,被降职到农场。
“这双手”,展示了肖疙瘩的人格魅力。
面对自己生活的窘困,这双手是“无力”的。肖疙瘩家徒四壁,山里都是树,他有如此力气和手艺,竟然没有给自己添置木质的家具,因为这双手的使命是守护森林。
面对知青对树王的砍伐,这双手是“有力”的。树王立于山顶,百米高,像一擎天伞,遮住一亩大小的地方。知青要砍掉树王,种有用的树。李立刀劈下去的时候,“大家眨一下眼,才发现肖疙瘩一双手早钳住李立的刀,刀离树王只有半尺。李立浑身扭动起来,刀却生在肖疙瘩手上。”
面对建设祖国的垦殖大业,这双手是“渺小”的。在支书的呵斥下,肖疙瘩放开了手,树王被砍倒,山林被焚烧。
“这双手”,也给读者留下了无尽思考。追求经济价值是否意味着对自然环境无底线的索取?新生是否必须建立在旧事物毁灭的废墟上?树会老、人也会老,现代的文明该怎样让老有所安、老有所养?
满目疮痍的森林阿城发现了“一双手”的价值,让肖疙瘩的形象跃然纸上,烙印在读者心中。朴素的词汇,在阿城笔下熠熠生辉,他对文字的运用可谓炉火纯青,我们达不到他的境界,但是,至少可以学习他对人细致入微的观察,用心去爱我们笔下的人物,去发现、找到这样“一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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