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白鹿原》而去看了陈忠实的另一本书《蓝袍先生》。作者开篇便在序言里面写《白鹿原》的诞生是因为这本《蓝袍先生》,而我却是按了相反的方向来看,这也倒好,看了《白鹿原》大背景下的人事纠葛,《蓝袍先生》反而显得更加聚焦。打个比方吧,如果说《白鹿原》是一卷《清明上河图》,向观赏者展现的是一幅看起来杂乱无章实际上却布局巧妙的市井景象,那么《蓝袍先生》则是把这张图里的某个挑水或者吆喝的小贩给挑了出来,把他从进城到出城都写了个明明白白。
整本小说以第三人称的视角开篇,用第三人称的视角叙述。作者说蓝袍先生是自己人生中结识的一个很少见的人物,他身上有着传统儒家思想的谨慎,同时又带着时代气息的不屈。然而事实也确实如此。蓝袍先生出生于一个恪守“耕读传家”的家庭里,从小便被父亲选定为“读”的传人,走路必须八字步,写字必须颜柳体,娶妻需丑,为师需严等等,可以说这一系列的规矩就像蓝袍先生穿在身上的蓝袍一样,禁锢的哪是身躯呀,分明就是灵魂。
那么蓝袍先生是否有脱下过这身袍子呢,应该是有的。在新中国解放后,中国开始大面积的实行男女平等并且对原来一批旧时代的教书先生进行教化。蓝袍先生也因此进了一个教师速成班,可以说在那儿蓝袍先生的人生开始发生了转折。这是时代的必然也是蓝袍先生性格的必然。新中国里刮起的改革之风在速成班20多个人的小课堂里狠狠的刮,从刮掉了蓝袍先生的蓝袍开始。环境的影响力是巨大的,当蓝袍先生脱下蓝袍并且不再用八字步走路的时候,他的袍子就已经开始脱了。
脱下了蓝袍的蓝袍先生的人生很快就有了些之前没想到的事情发生。比如,他发现自己和聪明可爱、精明强干的女同桌田芳其实是互相喜欢的;他开始主动提出来要和因为家里安排才娶进门的丑妻离婚并且和田芳谈了一场甜蜜的恋爱;他有了胆量烧掉了离家之前父亲写给自己的“慎独”二字。是的,他的袍子不再是被别人脱掉,他拿了把刀,自己割。
可是就像小丑的面具戴太久就拿不下了一样,穿了那么久蓝袍的蓝袍先生开始自己割袍的时候还是难免一下子就割到肉的命运,破皮伤心。他和自己的老同学在毕业后被分到了同一个学校,正赶上了打右派的时候因为自己说老同学的一句“这人就是好大喜功”被老同学一步步套路成了“中右”的角色,从人人尊敬的人民教师变成了一个可以被学校里面任何一个人呼来唤去的事务人员。屈居在小小的杂物间里的时候、给老同学端茶送水的时候、拿着笤帚打扫卫生间的时候、还有很多不同的时候,蓝袍先生都不止一次的想到了死。可是他不是一个敢死的人,在这一点上他很明显不如自己的初恋情人田芳。说起田芳,这是一个把舞台上的白毛女搬到了生活中来演的人,为了抗婚敢把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和一家人去拼;拿到恋人在绝境下写出来的决绝的分手信时分分钟get背后的真相,于是便不顾任何情面到蓝袍先生所在的学校指桑骂槐的把姓王的老同学给骂了一通。这个女人不是新时代的产物,这样的女人放在那个时代都可以活出和别人不一样的样子来。她骨子里的倔强和蓝袍先生骨子里的软弱,注定了他们无论如何都是很难走到一起去的。
是的,他们果然没能走到一起去。反右的浪潮过了之后蓝袍先生恢复了人民教师的职位,可是已经习惯畏畏缩缩活着的他变得站上讲台就会流汗,一开会就紧张得找不到位置坐。蓝袍已经长进了肉里,不过是不同的环境下换了不同的外衣,只不过他不再被人尊为先生,而彻底的成了一个办事员而已。最后的蓝袍先生回到了老家和当年拼死拼活也要离婚的丑妻过了日子,算是有了一个还不赖的结局吧。
文中的蓝袍先生是一个很矛盾的角色,蓝袍是他身下来就被家庭注定要穿上的衣服,而脱下蓝袍则是时代赋予的要求。可是已经注入骨子里的东西怎么可能是那么容易就拔出来的呢?这就好像长蛀牙要治,如果伤及了牙神经就得连着神经一起给抽了才可以,不,这样还不够,必须连根拔起,新的才能种下去。期间刮骨疗伤的痛,受得了的痛一阵,受不了的痛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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