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是一串串记忆
杨仲凯
能有机会和同道中人,和一群同样稍微有一些敏感但也同样热爱生命的人,不分职业和生活经历,一起围坐,谈谈文学,实在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尤其是海峡两岸的文学人共话,就显得更有意思,我们本来就同宗同源,使用相同的语言和文字,又都是在做着相同的与爱有关的事情,都有表达自我和记录时代的强烈愿望,因而对话一定是无缝对接,所以首先让我来感谢倾听者,没有人听,对话就没有办法进行,再优秀的歌者,也会黯然失色。
我是上个世纪70年代中期生人,赶上了大陆地区80年代的文学最火红的时代。只可惜那个时候我年纪还小,赶是赶上了,却看着干着急而不能更好的参与其中,尤其是看到那个时候的小鲜肉“60后”那些作家集体登上舞台,比如迟子建,比如苏童,内心里充满对他们的向往和崇拜,他们20岁刚出头,就已经都写出了那么好的小说。到现在人们纷纷惊呼80后和90后的年轻有为或者与众不同的时候,其实大家已经忘记了,每一段青春年华都是宝贵和独一无二的,那些60后也曾经年纪轻轻就笑傲江湖。
对于60后70后80后这样的代际划分和这之后人们对于时间的压力和恐惧,我是从文学了解的,那些当年青春年少的60后也是曾经作为一种现象被提出,而现在,他们都已经到了将要退休的年龄,纷纷成为了老作家。人们为什么要写作?其实只不过就是抵御时间的恐惧,记录下时代和自己的内心。
到了九零年代,我风华正茂,精力充沛,对文学的热爱依然不减,尽管开始全民经商,很多人都“下海”了,但还是有不少人在坚持文学创作,其中有一个人是我,只不过我发现文学最好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在那些夜晚,我天天写小说,我发表了一些,后来我发现我也下海了,我被时代的巨流推动着,我也抵御不了物质的诱惑,我稍稍一愣神,惊涛拍岸,八九十年代的文学热潮和我的所谓青春年华,就一去不返。但内心里对生命的热爱和表达的愿望,其实只能是愈加强烈,生活越来越宽阔,思考越来越深邃,见过的人和经历的事情越来越多,书房和书桌都越来越大,但就是连坐下来的时间都没有。直到人到中年,开始担心来不及,担心生活越来越叠加和凌乱,以至于把过去的事情全都忘了,中年时就要预防老年痴呆症,中年承上启下,写作已经和生计无关,和迫切表达无关,和一夜成名的幼稚渴望无关,写作只是一种生活方式。这些年我重新拿起笔写新的小说,并且找出了20年前的手稿,那些残废的稿子,是我个人的铠甲或者袈裟,每到夜晚我就把他们穿起来,自娱自乐。往事已经那么遥远,那时候的心情却全然都记得。我却真的发现,文学的功能,除了个人的孤芳自赏,更重要的是记录伟大的时代。我在我的那些旧年的小说里面,除了看到自我成长的倒影,也看到了我对那个时代的忠实地记录,下海和下岗,物质和精神,中国的高速发展,社会生活的转型升级,在我的那些小说里竟然都有所体现,最近,我正在重新整理我当年的那批小说,我想把他们改一改,然后拿出来,小说集的名字准备就叫《九零年代》。我看着我的那些旧年的手稿,虽然可以说略显青涩,但是太成熟了,好像反而不是文学。仅仅从纯粹的写作技法上来看,20年来,我好像也没有什么长进,这让我有些灰心,也让我有所体悟,花朵有花朵的美丽,果实有果实的沉重,那是生命里不同的芳芬。所以,宏大的主题或者瞬间的叙事,都没有任何问题。写作的秘诀是才华和想象力,是生命的体验,写作的秘诀就是持续不断的写下去。
对话的要义,一个是说一个是听,说很重要,听好像更重要,我们都是先学会了听,再学会了说。失聪的人渐渐就丧失了说话的能力。所以我们通过阅读和前人对话,和不同的人对话。通过对话,我们才能找到知音,找到回响。我们通过组织这样的对话活动,集体交流或者一对一的交流,我有一个惊奇的发现,每个人都有一张自己的面孔,每个人都有自己独有的声音,每个人的发言都选取了不同的视角,每一个人都是值得尊重的。
向台湾同胞和学人学习,台湾文学史上那些响亮的名字,很多人,陪伴了我一段幽静的时光。余光中去世了,李敖也去世了,但每一天的产房里都有生命的啼哭,未来属于未来的人,我们也不用惊慌。我2010年的冬天去过一次台湾,美丽的宝岛给我留下了难忘的印象,雨天里的潮湿的街道或者蔚蓝广阔的大海,这些都是文学的意象。记录生命里记忆的从来都是文学,而文学,也只不过是一串串的记忆。因此,想在这儿再次表示欢迎,各位同胞来到祖国的天津,希望在你们的内心里,也留下和我一样的温暖的记忆。
写作不仅仅是作家的特权,或者也可以说,每一个人都是作家和歌者,他们至少写写信和日记。而在纯文学创作,有不少人是靠稿费为生,也有不少人,他们的写作和生计完全无关,比如在一些文学活动当中遇到的出租车司机、保安、乡村理发师、他们因为工作平凡从事写作而引人注目,也有人因为是官员或者名人,他们的写作也会成为受瞩目的焦点,写作和职业经历无关,写作和靠不靠写作而生活无关。我自己是从事律师工作的,律师工作是我写作的障碍,律师是出卖自己时间的人,我和别人谈话,别人是要向我付费的。我的时间都卖出去了,哪还有余下来的时间写作呢。而且我自己给自己设限,在理性的世界里,我剪去了自己想象力的翅膀。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不想不小心把别人的真实的故事写进小说里。但是每个人要给我讲他们的故事,他们遇到的麻烦,他们的喜怒哀乐,我不需要做别的,我只需要把他们说的话用一个律师作家的笔写下来,那就是文学。解放了思想,就什么都好办。可以有工人文学,农民文学,当然也可以有法律文学或者律师文学。人们常常问我你是一个律师还是一个作家?那好吧,我是一个律师作家。把两个职业连接起来,或者是说把两个汉语词汇简单相加,这么简单的事情。我用了20年才想明白,和在座的同行前辈老师,和台湾的朋友老师们交流,这次活动于我个人也恰逢其时,你们来了,我想了,我想明白了,给出自己的答案,我想的是文学的问题,其实呢,这是人生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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