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日本社会结构中的等级制称为“身份制”,在日本近代早期,封建等级制度给人民带来了深重的危害,并且在人民心里形成了根深蒂固的等级观念。在江户时代(1603年~1868年)形成了公家、武家、农民、町人(商工阶级)四个阶级。进入明治时代(1868年~1912年)后,明治政府提出了四民平等的方针,但是江户时代以来的价值观仍然岿然不动。江户时代以前一直深受歧视的人民虽然被编为平民,但社会对他们的歧视却丝毫没有改变。在分析日本社会的等级制度时,研究文学作品便是一个重要的视角。江户时代是等级制度的顶点,武士阶级统治的封建社会,比以前的时代更具复杂的社会结构。通过川端康成的《伊豆的舞女》和《雪国》女性形象的分析便可对日本等级制度的黑暗窥见一斑。
一、
与孤独相依相伴的川端康成
1899年出生于大阪的日本新感觉派代表作家川端康成,两岁丧父,三岁丧母,由祖父母扶养,在姐姐和祖母相继去世后,16岁时他最后一个亲人、双目失明的祖父也去世了。他曾在《十六岁日记》中写到:“我回来了,没人回应。周遭寂静一片,我感到的只有寂寞和悲伤。”这种跃然纸上的孤独令人潸然泪下,在这种特殊的孤独情结和孤儿根性的伴随下,川端康成发表了无数佳作,并于1968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川端康成通过自己的文学作品尽情表达了自身内心的凄凉。川端康成的不少作品以下层女性作为小说主人公,其中《伊豆的舞女》中的阿薰和《雪国》中的叶子、驹子的形象作为反映日本等级森严的身份制度尤其具有代表性。她们作为舞女或艺妓生活在社会最下层,虽然不断追求人生纯洁和升华之美,但终究摆脱不了宿命给她们带来的生存徒劳。作为小说的主人公,她们的生存本身就是一种徒劳,这样的悲惨命运深刻地抨击了日本等级制度的黑暗。
二、
《伊豆的舞女》的阿薰
《伊豆的舞女》是川端康成1926年发表的早期代表作,是1918年以伊豆之旅为素材创作的自传体小说。小说的开首部分写到:“我二十岁,头戴高等学校的制帽(高等学校即旧制大学预科),身穿藏青碎白花纹上衣和裙裤,肩挎一个学生书包,我独自到伊豆旅行,已是第四天了…。”小说以倒叙形式描写了途中与流浪艺妓同行的伊豆旅行。这是部通常被理解为少男少女间哀感的初恋小说,不过文中14岁的小舞女阿薰的悲惨命运及所代表的意义却不容忽视。
小说中的“我”是个无忧无虑的读书人,“我”犹如一台摄像机,通过拍摄而再现日本社会不同等级对艺妓们的态度,从而烘托出小舞女阿薰的悲惨人生。
首先,“我”见到了天城山顶茶馆老太婆,老太婆称呼“我”为“少爷”,并且老太婆对“我”使用敬语。茶馆老太婆对“我”说:“那种人谁知道会住在哪儿呢?少爷,什么今天晚上?哪有固定住处的哟,哪儿有客人,就住在哪儿呗。”体现出茶馆老太婆蔑视卖艺人,也反映了社会对艺妓的歧视。
其次,作为读书人的“我”,并不介意身份的不同,与卖艺人自然地成为了同路人。而每个村庄的入口处却都竖起了“乞丐、巡回演出艺人禁止进村”的牌子。通常卖艺人连路过村路都不被允许,竟然需要抄小路而走。因为有读书人“我”的陪同,他们才能够畏缩地通过村庄的道路。
还有汤野客栈的又纯朴又亲切的旅馆老板娘告诫“我”说:“请这种人吃饭,白花钱。”
年仅十四岁的“阿熏”正是备受歧视的艺妓之一,四处飘零,无依无靠。纵观整篇小说,不难发现小说中多处描写了身份不平等的现实。包括穷困潦倒的荣吉,在路途孩子早产的千代子,14岁便做舞女的阿薰。尤其是阿熏,面对旧制高中的学生,在当时社会上是地位较高的男主人公“我”而产生了徒劳纯真的感情,散发着道不尽的哀感,突出了世事炎凉。
三、
《雪国》中的驹子和叶子
《雪国》是川端康成非常重要的一部中篇小说,也是他的最高代表作。《雪国》和《千只鹤》、《古都》,因“以敏锐的感受,高超的叙事技巧,表现了日本人的精神实质”,而于1968年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雪国》透过觉得生存本身也是徒劳的、虚无的、毫无意义的舞蹈艺术研究家岛村的视角,展现了艺妓驹子、少女叶子的徒劳人生。
(一)与冷秋冻死的昆虫和蚕蛹相应的驹子人生
驹子为报答师傅,想赚钱给师傅的儿子行男治病,所以选择了做艺妓。尽管如此,身为艺妓的她却仍憧憬自己的美好爱情和幸福未来。无论她是努力读书,还是勤奋的练琴,或者挣钱给即将去世的行男治病,或是爱上根本不可能会爱她的岛村,所有的一切在岛村看来都是丝毫得不到回报的,因此驹子所有的付出,都只是一种徒劳,一种无意义的努力而已。她所做的一切,始终就是与自己的命运抗争。然而一切终究是泡影,驹子的人生就是徒劳的悲哀。
小说中对冷秋冻死的昆虫的描写,仿佛就是驹子生命的写照:“每当进入冷秋,每天房间的踏踏米上便会出现死去的虫子。等把羽翼还坚硬的虫子翻过来时,才发现这些虫子已经起不来了。蜜蜂走几步便跌倒,再走几步就完全倒下了。伴随着季节的变化自然地消亡下去。虽说是静静的死,但是贴近观察的话,就可以发现脚或触角在颤抖着闷死。作为这些小生命死亡的场所。这八个踏踏米的房间显得格外宽广。”
还有“岛村把这间奇特的房子扫视了一圈……墙壁和铺席虽旧,却非常干净。他想:驹子大概也像蚕蛹那样,让透明的身躯栖居在这里吧。”
(二)与萤火虫相应的叶子人生
叶子遭遇到意外的火灾并在大火中丧生。川端以叶子升天般的死亡暗喻了艺妓反抗悲惨命运的胜利。叶子的死如银河一般壮丽,这不过是她“内在生命在变形”,叶子会因“失去生命而显得自由了。”小说中首先出场的是叶子,“……当姑娘的星眸同灯火重合叠印的一刹那,她的眼珠儿便像美丽撩人的萤火虫,飞舞在向晚的波浪之间。”
小说中叶子令人感到一种萤火虫般人生的虚无。《雪国》结尾处这样写道:“叶子在空中是平躺着的,岛村顿时怔住了,但猝然之间,并没有感到危险和恐怖。简直像非现实世界里的幻影。僵直的身体从空中落下来,显得很柔软,但那姿势,像木偶一样没有挣扎,没有生命,无拘无束的,似乎超乎生死之外。”通过美丽无比的叶子的火中丧生,川端向读者倾诉了艺妓们生死无常和人生虚无的悲凉。
五、生存徒劳的艺妓
艺妓是江户中期盛行的职业之一。1618年江户幕府以体制秩序为名,允许庄司甚右卫门建立了吉原游乐街。作为“踊子”(舞女)表演的场地则由剧场转变为武家宅邸,“踊子”经常被有经济条件的武家呼来唤去。1657年江户发生了明历大火,很多人移居到了深川,深川便出现了很多料理屋等,而这种地方就聚集了很多“踊子”们。1740年,人们开始对“踊子”们有了一定的认知。在1753年后深川有很多被幕府公认的真正艺妓。1779年,为明确艺妓制度,设立了艺妓的监督所,甚至对服装上都有明确规定。明治维新以后,艺妓得到了幕末的藩士的高度信赖。到了明治时代,为整顿近代国家的体面,明治5年,宣布了解放令,禁止人身买卖。艺妓成为自由身。但艺妓的社会地位已经大不如前,明治时代艺妓风光一时的盛景已成为历史,川端康成描写的艺妓都是一些无名之辈,而描绘这些社会下层人群的悲伤或许正是川端康成的写作初衷之一。
川端康成的《伊豆的舞女》塑造了一个天真纯洁的“踊子”(舞女),《雪国》则塑造了哀感的艺妓驹子和虚无的叶子。艺妓驹子是日本底层社会一个受损害的女性形象,美得纯洁而悲哀,令人同情而又感伤。在《雪国》中川端又通过叶子的死来保留艺妓那份神圣的洁净。
无论舞女阿薰的人生,还是艺妓驹子或叶子的人生,都为我们提供了一幅幅动情而真实的艺妓历史。舞女、艺妓的文化影响已经遍及日本。她们不仅继承了传统文化,潜移默化地影响了日本当今社会的诸多方面,而且为理解日本等级制度的历史提供了不可多得的素材。
参考文献:
[1]川端康成.雪国[M].海口:南海出版公司,1948.
[2]谭晶华.另一种反体制的文化人———论川端康成《雪国》中的岛村形象[J].外国语,1999(6).
[3]王慧娟.日本传统文化的一枝“奇葩”———记文人笔下的艺妓形象[J].日本问题研究,2007(4).
[4]于华.如影随形生与死———论川端康成的《伊豆舞女》[J].中华女子学院学报,201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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