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火光在漆黑的夜里燃了起来,只是一点小火舌,怯怯地吐着信子。
夜太静了,静得骇人。
七三翻身起来,抽出枕席下的短剑,把剑靠在背后,背又紧贴着墙,双目看似阖上,实则蓄势待命,一有响动,下一瞬就是利刃出击。
他是一个刺客,二十年练一式,一击即中,一剑一命。
这把剑不是甚湛卢、鱼肠宝剑,同他一样,无名无姓,只是杀人器械,用来驱使,不知取走多少性命。而剑下第一条性命也是一个刺客,名叫九五。
不知怎么的再也静不下来,索性驾了马走,他漏夜奔到戒山山下,在镇上买了一串冰糖葫芦,又在另一个夜里潜入戒山。
那山里丛林密布,隐隐绰绰是殿台楼阁,青的瓦,玄色墙,是另一番世界,做出来的牢笼,不知道困住了多少人。
他在这里长到十六岁,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抽剑,出剑,旋剑,刺剑,苦练一式,是杀人的功夫。这还不足以合格,直到剑上沾九五的血,才堪堪成为一个合格的高手。
他屏住气息,伏在一棵树上,一身黑色短打与夜色相溶。树下是一片空旷的练武场,大理石板的纹路被磨得花了,上面还有暗红色的痕迹,一块一块的。是了,是血痕,三四的,二八的,六七的还有不知道谁的,数量多了,时间久了,最后就擦不走了。
而他在这里,和九五一起学屏息之法,练杀人之招,然后无数次拼杀对练。
是了,九五既是他刺杀的目标,也是他六年的同伴,同练,同吃,同睡。
树下由远而静传来轻轻的脚步声,这里的巡卫也是刺客中的好手,气息之弱,脚步之轻,旁人难以捕捉。
而他,等两人走近,从树上跳下,在二人还未察觉之前以手刃迅速击昏,那把好剑被他藏在身后。
他是杀人器,却已经再也不想杀人了。
在往前走是长长得仿佛难以望尽的石阶梯,直通隐宫的中心,住着隐宫的王。
他捨级而上,在第一处平台停下,无声无息跳出四名刺客,才打了一个照面,皆迅速抽剑对立,刺客之间,不是武林高手决斗,不用互报姓名,且遑论他们都是无名之辈。
电光火石之间,剑与剑相击,殊死搏斗。
他的剑与九五的剑撞击,再弹开,他若刺,九五则削,不多时,他身上的衣衫不知被划了多少口子,血往外直渗。
九五的武学天分本就极高,远远超于他们之中的所有人,何况这一战是最后一战,你死我亡,他觉得他是死定了。
四人将七三团团围住,前后左右夹击,他以剑挡住背后一刺,前方递来的一剑就躲闪不及,那剑霎时穿破衣衫,入他左胸几分。
他那一剑刺去,九五确实佯装躲闪不及的,他在那一瞬察觉出来了,未曾收势,或者说未曾想过,剑直直地刺进胸膛,扑哧一下,鲜血直淋。
是他胜了,他成为了合格的刺客。王站在高高的石阶前,冷眼看人厮杀,再出来判人生死。
他忍不住问,为什么。
九五一边淌着血,一边冷笑。我与你是不同的。
是的,九五与他们都不同,他们从小被父母遗弃,丢在这隐宫前,生下来就被判做了杀戮机器,而九五长在外面九岁,父母被隐宫所屠,他却因为骨骼特异,被带到这里。
这些是他后来才知道的。
九五最后说,我好想再尝一尝冰糖葫芦的味道。
至此,他成了杀人器,杀戮一旦开始,再难停止。除非以杀戮止杀戮。
七三强压下涌上来的一口血,剑势转向凌厉,以攻为主,刺中其中的右手手腕,将他执剑的气劲卸去大半,四人天衣无缝的阵型破开一道口子,他反转剑柄,近身以剑柄相击,以命博命。
等到那四人被他以同样的手法卸去气劲的时候,他已然是一个血人,执着剑的手都在淌着血,一滴又一滴。
他重新踏上那石阶,一级又一级,一步一脚踩着自己的血印上去。
最后,他一剑刺死了王。王被响声吵醒,彼时他踏入殿中时,王缩着身子躲在角落里,他轻飘飘一剑刺去,王就应时吐血身亡。
他未料到这场预谋已久的刺杀行动竟是这般容易,想笑未笑,胸前的伤口扯痛脸。冰糖葫芦放得时辰久了,已经黏巴了,还和着他的血与汗,他取了一颗塞到嘴里,才放任自己倒在大殿冰冷的地板上。
原来是——这种味道。
王死了,但隐宫不会轻易消失,依然会有无数的王。
但他察觉到一团火焰,从一点小火苗燃起,在他心里蔓延开来,最终烧成熊熊大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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