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时令迁徙,听罢梁间春燕呢喃,又闻阶前梧桐秋雨声。长亭外轻烟疏淡,草木衰颓,溪桥柳岸,屋檐瓦舍皆是霡霂之音。
“阿生,替我将婆婆葬了罢。”
豆娘数次欲言又止,最后长抒一口气,终是说出了口:“天七说他不想待在这里了。”
苏生有些惊讶,往日的她对谢天七这个傻弟弟厌如鸱鸮,如今又要带他久辞故地,大抵,豆娘是真的厌倦这里了吧。苏生恍惚地在冷风中站了半晌,他想,往后他定要踏上仕途,成就一番慷慨成仁的事业,走走豆娘所说的那个意味琳琅的世界。
“豆娘,你莫不是连阿婆的最后一程都不送了?”许久苏生开口。
豆娘红了眼眶,她怕,她害怕亲眼看着婆婆入土,她害怕看到那桩暗红的棺材,更害怕站在矮矮的坟前独自承受狂卷骤涌的空虚与孤独。
“百凌山招收第一百九十三批子弟,天七精神已恢复了些,我估摸着还有些时日,便带天七去试试,我也好借此谋个生计,总不能曳尾涂中一辈子。”
豆娘轻轻佣住苏生,涕泗皆落在苏生肩上,“阿生,我们走了,谢谢你。”
『壹』
日既西倾,这是个车殆马倦的黄昏。
苏生将她和天七送至驿站,叮嘱了好些时候,在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下时,才慢吞吞地将行囊交与豆娘,独自返回故居。黄昏下,他的身影被拉得好长好长。
豆娘在马车前架着马。那真的是匹很老很老的马,它的双眸似潭沉寂的死水,眼皮无力地耷拉着,尾巴似槁枯了的麦秆,好像再耗些步子便会钟鸣漏尽。
她心疼这匹老马,走了十几里便找了个地方歇息,回车看到天七已经睡着了。
薄暮打在谢天七的脸上,豆娘轻轻抚着他的眉眼,此刻竟没有那么讨厌他了。这个十二三岁的少年本值挥斥方遒、拍马上树的好年纪,却是个天生神志不清的小傻子。
他们身后的秋色生姿萧索,渐渐被埋迹孤山,恍如隔世间,豆娘好像觉得自己回到了故居婆婆在世时的日子。
那时豆娘的婆婆还算比较有财势的地主夫人,将她和谢天七送进了青山书院,豆娘便成了整个书院唯一的女孩子。
豆娘其实是极温婉愔嫕的,若不是她腮边那一连串每一粒都有豆子大小的疤。书院里的孩子们都知道,豆娘有一个连涕泗都不会擦的傻弟弟,说话总是咿咿呀呀的。调皮的孩子们总是围着豆娘和天七转,把嘲笑他们的话编成曲。
“姐姐,豆,豆子……吃豆子……”
谢天七知道豆娘喜欢吃用小灶炒过的青豆荚,这日又偷偷溜出青山书院,他把自己弄得狼狈不堪后,采到了一口袋的青豆荚。
孩子们看到满身泥巴的谢天七,捂着嘴巴哄堂大笑,豆娘又羞又气,脸红得像是被夕日皴染过般,羞愤地一把夺过谢天七手中的豆子洒在地上:“这是生的,要怎么吃啊!”然后她抹着眼泪向外跑,尘土沾满了她皭皭的罗袜。
每次都以这样的结局告终。谢天七委屈得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然后冲身后的一群孩子吼叫:“都是你们!都怪你们!惹得我姐姐生气,你们都是讨厌鬼!”
好像只有在这时候,谢天七才能把话说的清楚一些,而那群孩子却愈笑愈烈,还冲他做着鬼脸。
豆娘讨厌这个弟弟。她无数次问婆婆为什么要把这个傻孩子捡回来,若不是他,她至少还能在青山书院少受到些嘲讽。
豆娘总是气不过,认为是谢天七其打乱了她的生活。她总是把谢天七辛辛苦苦采回来的青豆荚打翻,咬牙切齿地再跺上几脚;婆婆吩咐人做好的糕点,她也总是把残缺的那几块留给天七。
苏生总会在豆娘气消了之后,温柔地劝诫她:“好了豆娘,别再欺负他了,多可爱的小孩子。”
“阿生……”
睡梦中的豆良呢喃着,霜飔凛冽,透过马车的帘子,唤醒了豆娘。
豆娘一个激灵,才发现周遭已经昏暗,谢天七恰醒了过来,他摸索到了豆娘的衣角,然后使劲往她怀里钻。豆娘能感觉得到天七在微微哆嗦,便更加拥紧了他。
“天七不怕,姐姐在这儿呢。”
谢天七今日安静得让她心疼,她轻抚着天七的鬓角,只听得到彼此的呼吸声蔓延过山岗,只是,这沉重的呼吸压得豆娘喘不过气来。
许久,谢天七却蓦地将豆娘推开,大声对着豆娘喊:“才不要豆娘抱我!天七是男孩子,应当天七来保护豆娘才是!”
话毕,谢天七将豆娘的头扳到他的肩膀上,轻轻地拍抚着,学着豆娘方才的语气,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豆娘先是呆滞了一瞬,接着被他笨拙的动作惹的前仰后合。豆娘依偎着他,安心地闭上眼睛。
『贰』
数日,百凌山。
曙光微露,银河渐转。
豆娘下了马车,登高远望,此处江海澄廓,无尘埃障目,无浮翳遮天,虽是深秋时分,仍碧色摇曳,禽鸟往复不惊。
山前坐落着一块青马石碑,它两蹄凌空,双目纯懿,形韵俱胜,他们来时驾的那匹瘦马与之相比,更显得孱弱无力。
谢天七扬起头,瞪大了双眼。豆娘本以为江湖很小,是扬起一片风帆就可以走完的,可山外有山,千帆如梭,此刻的他们只是沧海一粟,要将舵盘驶往哪个方向去,他们并不知道。
午时豆娘先将谢天七送往百凌山的万雀阁。每年来此地拜师的少年少女不计其数,初次选拔便在万雀阁进行,深得各个师尊心的便可与选二次选拔,若中者可留于百凌山拜师学艺,落选者只便原途反乡,亦或去往后山做备武的子弟。
豆娘不奢求太多,只盼她这个傻弟弟能争些气,哪怕去后山做备武的小弟子也好,只求他不被驱逐出山。
将谢天七安置好后豆娘四处打听,百凌山童子与豆娘说山脚有一方土地,里头的主人是个怪阿婆,负责修补或铸造百凌山的刀剑法器之物,每年都会收留一位徒弟打下手。
豆娘听后道谢作别,奔赴百凌山角。
到了百凌山角已是傍晚,此处有多处农舍,却皆是渺无人烟的荒芜之地。不过这里到底是与豆娘的故居不同的,至少全无牛衣对泣的凄凉之态。
再向前看去可见一座木屋,四周用篱笆围起,紧挨着的还有几座瓦舍,与后方水光相接,浑然一体,不时有袅袅青烟冒出,还伴随着噼里啪啦的火星跳动的声响,青铜铁器相互厮磨,扯得豆娘心脏与耳朵生疼。
豆娘忍着刺耳的声音前行,她眼前是一扇虚掩的门,透过缝隙可见屋里昏冥幽暗,烛火似噬魂的恶魔般张牙舞爪,摇曳不定。豆娘害怕急了,她颤巍巍地推开门,声音似被十月的风儿打散:
“阿婆?有人在吗?”
霎时,屋内所有的烛火复燃,一张老得像枯树皮一般的脸呈现在豆娘面前。她心脏骤停了半拍,向后退了几步,却撞落了身后的破铜烂铁,顿时一阵叮叮当当的声响划破了此刻的死寂。
“到底是年轻人,你若是怕了便走吧,这里留不得你。”
难听的声音带着些愠怒,犹如两块嶙峋的糙石在不断磨合般。
豆娘努力将恐惧揠回嗓子眼,“不,阿婆我不怕,您就收留我吧,我,我什么都可以干的,我什么都不怕!”
豆娘虽眉目已拧成一团,但还是鼓足勇气对上老人的眸子,她惊叹于那眸子的深邃,却是比外面的草木还要沧桑荒芜几分。
“将一滴掌中血地入瓶内,你就是我的徒弟了。”老人将一只布满铁锈的刀子递给她。
豆娘不知老人何意,她面不改色地接过刀子,轻轻在手掌上划了一刀,鲜血滴入瓶内,瞬间与暗红色的瓶子融为一体。
“谢师父收留之恩!”
“每年我身边的徒弟换了又换,大抵都是忍受不了我这怪脾气而走的,你应是第九十三个了吧?”
“不,师徒之情岂能说散就散,徒儿定不会走!”
“如何称呼你?”
豆娘愣了愣,这么多年来无人提起她原有的名字,她思索了片刻,才将那个陌生的名字说出口。
“谢婵衣。”
三个字轻轻地划过豆娘的心脏,似有什么东西款款细步,盈盈而来,这么多年她竟忘了自己有这样一个好听的名姓。
“那往后便唤你阿婵吧。”
十日后,豆娘得知了谢天七落选的消息,这也是在她意料之中的,豆娘替谢天七收拾好了行囊,送往百凌山后做备武的弟子。
『叁』
日子久了豆娘也不觉得师父是一个阴阳怪气的人,反而她会像家乡的婆婆一般,与她感慨世事的苍凉。他得知老人前半辈子吞菜咽糠,牛衣对泣,却仍活得安之若素,陋巷箪瓢亦乐哉。
豆娘每日的任务便是山上山下来回跑,将需要修补的青铜铁器交与师父,顺便打个下手,日子也算清闲。
“阿婵,你可知山上和山下的人有何区别?”老人蓦地停下手中的活。
“坠茵落溷,皆是数命罢,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错,都是生于彼时,死于彼时的人,有何区别?”
豆娘想不通师父的用意:“还请师父明示。”
“如今清河海晏的升平好景,已是几百年难得一遇了,身处百凌山最顶层的人都是一丘之貉,他们也曾作舍道边,也曾毁车杀马,作壁上观,到底最后还是化成了灰。反之,玉汝于成,我们活得何不逍遥自在?”
豆娘抓耳挠腮,红着脸憋出一句,“师父,徒儿听不懂……”
“往后你经历了,便懂了。”老人凝视着她面庞上一连串的疤痕。
她只是想告诉豆娘,往后的日子会更苦罢了,内心淡沲一些,精神上的磨难自然也会少一些。
入夜,半盏清酒一枕眠。
老人用拄杖敲着豆娘的门,睡梦正酣的豆娘被突如其来的声响吓得身子一缩,她将门打开。
“师父,何事?”
老人眼眸里的光泯灭又复燃,良久,缓缓开口道:“你的弟弟出事了,他犯下滔天大罪,万雀阁将要处以鞭挞之刑。”
霎时,豆娘脑袋嗡嗡作响,只觉得一道霹雳从头顶直达心脏,眼前本就昏暗的夜色愈显模糊。
她开始不顾一切地狂奔。
从百凌山角到山顶少则半日,多需八个时辰,豆娘从前上山下山交差时,从未觉得脚下的路如此漫长坎坷过。
此时不知夜已几更,豆娘身旁蓊蔼成群,霜飔打在单薄的衣衫上,砭骨透袖,顿觉凄神寒骨,远处忽明忽暗的鬼火衬得夜色愈加诡异,流风凄凄,终是将豆娘的眼泪吹出。
她哭着,追着,似要逐上风的速度,身旁流水霅霅,连同岧峣的倒影皆向她身后退去。
师父与她说谢天七偷窃了百凌山的神伏草,那神伏草乃百凌山的灵物之一,相传它可医治世间一切的疑难杂症,可谓是连仙人都求之不得的。豆娘待在百凌山的时日不长,却也知它周遭危机四伏,不用等切贼落荒而逃再处以极刑,不过是瞬间的功夫便可一招致命。
豆娘如何也想不通,在百凌山动辄获咎对神志不清的谢天七来说虽是常有的事,但豆娘了解她的弟弟,无论如何他也不会干出如此龌龊肮脏之事来。
翼望阙如,她只求谢天七能活着。
不知跑了多久,在豆娘连站都站不稳的时候,她仿佛看到前方有一个弱小的身影连滚带爬地下了土丘,她不知是幻象还是现实,赶忙向那个身影追去。
“豆娘!豆娘,我在这儿呢!”
明明是孱弱不堪的声音,却如同暗夜里的一道惊雷,彻底将豆娘惊醒。
是天七!
豆娘一阵欣喜,如雾霭烟暝中一叶扁舟破水而来,孤帆远影渐渐清晰。
豆娘疯了似的跑上前去,借着月光,缓缓捧起那张血肉模糊的脸。
“豆娘,我终于找到你了……”
豆娘已顾不得他到底有没有犯错,也来不及多想他是怎样逃出重重埋伏,只是抱着他痛哭,呜咽声断断续续,“傻孩子,你真的还活着,走,姐姐带你下山,我们离开这里……”
“豆娘,你别哭了好不好?你听我说,每次你去山上看望我时,师哥师姐们都笑话你丑,笑话你脸上那一串像豆子一样的疤痕。我与他们争论了好久好久,你明明很好看,我跟他们说……如果没有脸上的这道疤痕,你就……要比嫦娥姐姐还要美上几分……豆,豆娘,你看,我把神伏草带来了,他们再也不会笑话你了……”
语音刚落,谢天七就昏迷了过去。
豆娘在冷风中佁然不动,蓦地,嚎啕大哭起来。原来,这个傻弟弟就因为别人几句无心的笑话,却做了如此愚钝之事,为了她。
她来不及多想,背着谢天七一路磕磕绊绊地下了山。
『肆』
从蛩响衰草到田鸡的第一声啼鸣,从斑斓星河褪去到东方泛白,她踏过迢递盘横的远山,最终同谢天七倒在师父门前。
旦日。
“师父,天七他还有没有救?”豆娘双目红肿,声音带着颤抖。
“那是何物?”
豆娘顺着师父的目光看去,只见谢天七右拳死死握着,骨节泛白,豆娘走上前去,好不容易才将他拳头展开。他掌心躺着一颗似枯涸了的草,上面沾满了他的鲜血,刺得豆娘眼睛生疼。
“这就是传说中的神伏草?”
老人将它捧在手心,细细端详了许久。“没错了。”说罢,又是长长的一声叹息。
“阿婵,你将此物带回百凌山罢,否则百凌山上神定不会让谢天七活着走出这寸土地。”
“不,师父,我要拿神伏草救他,剩下所有的担子,我来扛。”豆娘一字一顿,心意已决。
豆娘在百凌山万雀阁前长跪了三天三夜,一瞬间整个百凌山便入了冬。上天似故意刁难她,亦或狂风骤雨,亦或苍山负雪,偏不曾施舍给她一星半点的恣意明媚。
风也潇潇,泪也潸潸,豆娘在断鸿声里立尽风霜,在将要撑不住时,便抬头望向苍穹。她看到磅礴九天里鲲鹏翾翀,似水墨皴染的浮云游曳迂回,恍惚中浮现出故居的轮廓,豆娘想,她若没有带她踏出那片土地,天七依然是那个不识人间愁苦的稚子。
蓦地,万雀阁门缓缓打开,豆娘瞬时清醒了三分。
“师尊!师尊我求求您饶过谢天七,他自幼神志不清,心智尚未成熟,并不是有心打破百凌山的规矩,师尊,求您宽恕!”
豆娘跪着向前爬去,连续跪了三天的膝盖已经受不住这样的力道,她整个人摇摇晃晃,一步一叩首,额头渗出了触目的血色。
豆娘紧紧揪着那人的衣角,艰难地仰起头,她望着道貌岸然、冷酷恣睢的上神,两行清泪潸然而下。
她这辈子从未如此卑微过。
“来了百凌山,这百凌山的规矩自然是要守的。不以规矩,不成方圆。更何况,不仅你的弟弟未前来亲自认错,失窃的神伏草也不知所踪,宽恕?你叫我如何宽恕?”
冰冷的话语甚过此时的风。
“师尊,我愿来他受这鞭挞之刑,天七他只是一个傻孩子,并且已受到了神伏草四周的埋伏,此时的他本就奄奄一息,根本再经不得一点风雨。师尊我求您,让我来代他受过吧!”
他斜视着她孱弱的身躯,良久:“那便依你罢。”
万雀阁外,碧云暮合,枯色摇曳,生姿萧索,惨叫声不绝于耳,响彻天际。
众上神看着地上半生不死的豆娘,皆摇头叹惋:“颟顸之辈也!”
未几,众人散去。
豆娘不知自己是如何醒来的,这几日她在冰冷中尝尽泪酸血咸,脑海里时常浮现一片光风霁月的画面,眼前日出扶桑,有晚潮新月,万斛珠玑,她已分不清这是梦中的蓬莱还是现实的天堂。
『伍』
豆娘再次醒来是在师父的瓦舍。透过窗子,她没能想到在有生之年还能再看到这样一番桑榆晚景。只是,举目所及,再添悲凉。
恍惚了许久,豆娘才似乎想起什么,她赶忙掀开布衾,连鞋子都来不及穿便下了床。可浑身传来阵阵剧痛,如千刀万剐般,她浑身无力,又跌落在了地上。
“阿婵!你怎的就下了床!”
“师父,天七呢!他醒过来了吗?他可还好?”
老人将她扶起,“傻孩子,这神伏草是你用命换来的,怎会治不好他?话说这神伏草果真名副其实,竟医好了他的神智不清。那孩子在你床前守了半月之久,整日茶饭不思以泪洗面,经我苦劝,方才答应了合眼小寐一会儿。”
豆娘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等等!师父您方才说什么?那神伏草医好了他的神智不清?”
豆娘的双眸霎灼若芙渠出鸿波般。
“豆娘,你醒了?”谢天七推门而入,跪在豆娘榻前。
豆娘凝视着他的眼睛,从前他双眸里氤氲着的雾霭消散,此刻恢复了神志的小少年多了几分开阔明朗。
他紧紧拥着豆娘,“豆娘你知不知道,这都已经快开春了,你才……”
“姐姐这不是好好的么?男儿有泪不轻弹,莫哭。”
她细细抚摸着小少年的双鬓,突然间觉得他长大了。纵浮槎来去,福祸相依,上天还是眷顾他们的,至少还了谢天七一个正常的心智。
真好,以后再也不需要姐姐如此操心了。豆娘这样想。
青鸟不传云外信,丁香空结雨中愁。
恍然间三年又五载,雪泥鸿爪渐渐被埋迹孤山。
“阿生,时日竟这样的快,近年来你可安好?十二年三月五日。”
“阿生,纵浮槎来,浮槎去许多难关我们已经挺过,听闻你近来仕途受挫,无碍,莫要作茧自缚,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你韬光养晦,终有襟抱敞开之日。十三年六月二十八日。”
“阿生,我是终生蒙昧的,我曾以为走出故地便能识得一方新天地,没想到到头来还是拘泥于这寸水泽之地。听闻你已踏入仕途,望你这个官阁清贵的大忙人莫要忘了我,先来多将山外之事说与我听。且以喜乐,且以永日。十四年一月十五日。”
字字落笔蒹葭,只是曾经的鸳鸯小字,到如今却犹记手生疏了。
彼时在官场的诡谲云涌上辗转的苏生摩挲着手中的信笺,却无奈地苦涩笑笑。终生蒙昧的是他,他从前以为做官是将自己比作甘霖,滋润众生,可身在其中才明白,贪一世英明追权贵烟云,从来都是男儿宿命,谁都知道这条路的尽头是悬崖,唯是谁也不肯先勒马。
数月之后,豆娘的师父望秋先零,钟鸣漏尽,随着百凌山的风轻轻去了。
春寒料峭,半山缟素,一片哀声。豆娘在师父的坟前守了三日才肯离去。
“天七,待你有空多下山来看看姐姐,师父生前叮嘱我,将她葬了后我须前去静禅寺寻慧竫师太,师父生前与慧竫师太为知己,这样,我也好有个寄托。”
豆娘拍拍他的双肩,才猛然间发现他已经比自己高出了一大截,曾经那个傻小子上长大了,现在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风华正茂、玉树临风的少年。
谢天七的双眼突然瞪大:“喂!豆娘你去那静禅寺作甚?难不成你要做尼姑?不行!绝对不行!你要是敢……”
“你想多了,我只是给自己安置个住所,要真一辈子青灯佛卷啊,那还真是折煞我。”
谢天七却突然将豆娘搂住,两眼微微润湿,“豆娘,是我无用,待在百凌山多年,也没有干出什么出息事儿来,你定要信我,往后我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
他本没有什么鸿鹄之志,但看着半生辗转奔波的豆娘,他在心里暗暗发誓,往后定要干出一番义薄云天、叱咤风云的大事业,不教她漂泊无所,投奔无门。
豆娘蓦地哽咽,不及她回答,谢天七却鬼使神差地来了句:“豆娘,大,大不了,以后我娶你好了!”
豆娘一怔,然后噗嗤笑出声来,捶了几下他的胸膛:“死小子,没羞没躁的,是不是皮痒了!”
(待续……可能是一亿年以后嘻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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