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诗楚调示庞主簿邓治中》
天道幽且远，鬼神茫昧然。
结发念善事，僶俛六九年。
弱冠逢世阻，始室丧其偏。
炎火屡焚如，螟蜮恣中田。
风雨纵横至，收敛不盈廛。
夏日长抱饥，寒夜无被眠。
造夕思鸡鸣，及晨愿鸟迁。
在己何怨天，离忧凄目前。
吁嗟身後名，於我若浮烟。
慷慨独悲歌，锺期信为贤。
天道幽且远，鬼神茫昧然。
天道究竟是指什么呢？这里诗人是有登上这条道路的愿望的。结合下面诗人对自己生活状况的叙述，似乎可以理解为某种安身立命之道，但是又好像并不妥帖，因为诗人说“慷慨独悲歌，钟期信为贤”，可以看到他是以俞伯牙自喻的，这又可解读为自己是找到了某种可以信靠的安身立命之道的“得道者“，那就无所谓”幽且远“”茫昧然“。龚斌笺注里，是这样解释天道的：主宰人类吉凶祸福的法则。这就是在说”天道”的自然性外在性，局限于冷冰冰的客观规律，这倒是很符合诗的基调，以表达某种不由自主的悲哀情感。但是我觉得这种尚显单调，还有其他的解读吗？此处聊备一说。毕竟天道一词的模糊性诗歌内涵的广阔性给我们提供了多种阐释的可能。“天道”与“鬼神”有怎样的关系呢？是否与当时的谈玄说理的风气有关？在这样的场景中，“天道”有何特殊含义呢？它在当时又有一种怎样的作用呢？
鬼神茫昧然，如何理解呢？一是天道幽远连鬼神都不可知，更不用说肉眼凡胎的人类了，一是与天道并举，言鬼神之事幽暗不可知。若是后者的话，两句的关系倒颇为奇特。“天道”具有抽象性，有主宰作用，“鬼神“则为具体的形象，与人类与世界亦有潜在的幽微关系；两者都是外在于人类的，人是出于有限性与好奇而意识到或者创造出它们的。它们的存在及其模糊性，集中表现了人的有限、渺小以及在面对诡谲的命运与世界而起的深刻无力感。这也正是陶渊明在下文要表达的感受。
结发念善事，僶俛六九年。
结发，与弱冠均为男子成年之意，首先用“结发“一词我觉得颇有意味。为什么呢？结发的动作性更强，也更具象征性标志性。那束发的动作，十分正式，就是一种英姿，似乎表示一种深入人世建功立业的雄心与自信。束发既成，不可更变，也象征着一去不回头的决心。更耐人寻味的是，束发是是古代社会的一种礼法规范，一个人虽然束起了头发，但实际可能并未成年，只是徒具外在形式而已。那么，当这样一个未成熟的”成人“去深入人世岂不是困难重重？何况礼法作为一种规范是必须遵守的，个体是无力去拒绝的无力去把握的。这实际上和人世不由自主的特征是一模一样的。果然，紧接着就出人意料地出现了一个词”僶俛”,也就是“勉强”的意思，这个词实在颇为贴切，诗人与人世不相适应，非常准确地描绘出诗人的软软地撑着坚持着的心理姿态（区别于硬撑）。而且雄心状态紧接着就是这种“僶俛”心态，似乎一入世间就困难重重，就遭遇失败，非常有力地写出诗人之“禀气寡所谐”。不知后面“六九年”是什么意思？如何理解呢？
弱冠逢世阻，始室丧其偏。
“弱冠”相较于“结发”就不具备形象性了，属于那种比较冷静的叙述了，从一开始那种激情状态中消退下来，为什么呢？因为“逢世阻”！不仅如此，妻子也去世了。诗人孤独感在沮丧中加倍。
炎火屡焚如，螟蜮恣中田。
如果说“世阻”是在说遭逢桓玄刘裕等人的叛乱之事，从这句起诗人便开始大幅度叙述自己实际的生活状态，不仅仅指归隐后，而且也很可能指向归隐前。这里叙述角度的转换意味着什么呢？第一，可能是因为当时动荡不安的政治局势害怕自身受害而不敢多说；第二，从本性来说，陶渊明是一个温和厚道真淳的人，不喜欢政治的丑陋，也不喜欢直接去讽刺；第三，现实的恶劣的生活状态逼他不得不过多关注自己的生活；第四，我觉得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诗人把目光转向自身的实际生活生命，也表明一种“归园田居”的生活态度的固定，后面我们也可以看到他对这种选择是非常自觉的，他也在为承受这样的生活而寻求叙述与诗的力量。
风雨纵横至，收敛不盈廛。
先写农事的恶劣状况，收成不好，自然要常常挨饿，也没有棉麻做成衣服来御寒，结果也就导致无论早上晚上都过不下去的悲哀情形。
夏日长抱饥，寒夜无被眠。
造夕思鸡鸣，及晨愿鸟迁。
在己何怨天，离忧凄目前。
这里表现诗人对自己归隐生活选择的自觉，自己做出这种选择，自己就要承担这种选择所带来的后果。诗人这时的心态似乎由于明朗的叙述从一开始对鬼神之事和天道的茫然慨叹中，转入清醒的痛苦中，这眼前一切的忧患实际上都是自己造成的啊！眼前之事之物的清晰甚至突兀，加强了物与我的对立感，而这种对立感又实际上处于一种因果关系中，最终焦点指向自我！何其痛哉！研究者常说陶渊明很具反省特征思想特征，此处可见一斑。
吁嗟身后名，于我若浮烟。
对身后之命的扬弃，意味着更强有力地对现世地承担，诗人的现实感痛苦感会更强，然而这同样带来了一种解脱，无视身后之名的负累，实际上使得诗人获得了极大的自由性能动性，同时他将对生命的加倍珍惜，他的生命将焕发出更大的光芒。
慷慨独悲歌，锺期信为贤。
这不仅是在对全诗作结，也是对过往生活的进行总结，更是对现在以至今后复杂实际生活的预见，他产生的是一种综合性的慷慨之气。对这样的生活的选择本就是一种英雄行为，此刻的陶渊明心中对荆轲的崇仰大概又浑然涌起了。这样孤独独特的生命气象能够被老朋友理解，那自然也很是一件值得快慰的事情了！
（2020.2.15于家）
写作前的准备：
结发：束发，古时男子行冠礼，开始束发，以示成年。？善事具体是什么？事君之事，王粲咏史曰：结发事明君。有什么特殊含义？
黾勉？：勉强。六九年？
弱冠：古时男子二十岁成人而行冠礼，体犹未壮，故曰“弱冠“。
世阻具体指？
始室？礼记内则曰：三十而有室，始理男事。偏？诗经：哀此鳏寡。毛传：偏丧曰寡。
焚后为何加一“如”？
廛，诗经：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廛兮。毛传：一夫之居曰廛。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