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

她就像一朵含羞待放的花苞，一把折扇遮住了半边脸，依稀可感觉到浅浅的笑。仿佛有那么一阵清风吹过，吹醒了这朵花苞，一片又一片花瓣散开来。轻盈的步伐翩翩而起，似蝴蝶般灵动，时而来时而往，雍容不迫，妩媚多姿。她那每一下足尖的细碎移动 ，那臂每一次的卷舒，都流露着一股动人的美。

然而杨慕凡始终看不清那舞者的脸。不知这是他多少次做这样的梦了，只知道在那个留有花香的下午，橘黄过渡到桃红的云彩追赶着温暖而不耀眼的太阳，就连空气仿佛都是和余晖一样的昏黄色。也就是在那个下午，杨慕凡在放学回家时必逛的公园里看到了一只腿受伤的狗趴在不远的拐角处。它全身布满金黄且茂密的长毛，恰好与太阳投射过来的光浑然一体。它低垂着脑袋，眼睛定定地看着自己受伤的腿，不时发出低沉的“呜呜”声，尾巴不停地摇来摇去，屁股边的石头偶尔被扫到而略微左移或右偏。杨慕凡心里一紧，忙慌奔过去，就在离小狗还有七八步的距离时，他看到拐角处突然出现了一个和同样校服的姑娘。那姑娘走到小狗旁边，很自然地小心翼翼地把它抱到怀里，轻轻地抚摸着它的头，嘴里呢喃着什么，像是抱着一个婴儿。杨慕凡一动不动地看着那姑娘那温暖如和煦春风的笑容，看着她挂着粉红色小熊玩偶的发绳沐浴在光中，渐渐没了身影。

晚上，杨慕凡在床上辗转反侧。他的脑子里注入了一种神奇的东西，却搞不清楚具体是什么。下午的那个姑娘总是挥之不去，他越是不去想她，脑子里便越是她；他想睡觉，可她不知何时突然从脑子里冒出来：那嵌着梨窝的笑，那个粉红色小熊发绳，那束光里的背影……

天刚蒙蒙亮，杨慕凡仿佛肩负重要任务般的，在闹钟响前的一个小时，腾地一起，穿好衣服，洗漱，收拾书包动作一气呵成。他全身都在躁动，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做出这种行为。他脑袋混乱一片却又无比清醒，或许这是他人生中最矛盾的时刻了。在他背起书包轻轻地打开门的那一刹那，他又轻轻地关上了门，回到自己的房间，走来走去，坐下，站起来，躺床上来回翻滚，又走来走去。他在等，等闹钟响，等母亲起床，等太阳快点升起，他看着指针像蜗牛般慢悠悠地走过一圈又一圈。随着离铃响越来越近，他开始慌了，好像有一股电流不断从丹田处往上流过，指针像一匹野马驰骋着，他的心跳如同那匹野马的蹄声。终于，他听到了母亲的脚步，他打开门，匆匆向母亲打了个招呼，急躁躁冲出门，留下呆呆站着不知所以然的母亲。

杨慕凡几乎是一口气跑进学校的，门前还只有保安大爷睡眼惺忪地靠在值班室门口，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杨慕凡喘着粗气跑到校门左斜上方粗大的柳树后面，露出小半个脑袋，目不转睛的盯着大门。不一会儿，学生三三两两来了，他们穿着一样，意味着杨慕凡想找到她的难度大了许多。起初他还能一个一个仔细看过去，随着人越来越多，杨慕凡只能从人流中一层层扫过。有好几次杨慕凡将其它女孩儿错认成她，这使得他漏看了很多。杨慕凡有点想放弃了，他觉得她已经走过去了，看了那么久又让他有些不甘心。他在这矛盾的心思里将视线一遍遍扫过逐渐稀疏的学生，心一截一截掉下来，尽管刚刚已经做好了准备。杨慕凡放弃了，故作镇定走进教室，看了看四周。

杨慕凡像往常一样认真听课，和伙伴嬉戏打闹，只有在一个人坐着时，失落感油然而生。他反常地每个课间都要去一次厕所，鞋就像灌了铅水，慢吞吞地。一天下来，杨慕凡竟去了十八次厕所。

公园，是他最后仅存的一丝希望。当他走进昨天的那个拐角处，空空如也，只有一颗又一颗光滑的小石头静静享受温暖的日光。

那天过后，他再没见到过那个女孩儿。杨慕凡那份火热渐渐沉寂，父母一筐又一筐的唠叨也替代下女孩子让他变得麻木。

元旦晚会，杨慕凡百无聊赖看着那些个幼稚的节目。就在他要昏睡之际，一位头别着一朵玉兰花，手拿一面铜镜，身袭白色拖地梅花百水裙的女孩子让杨慕凡瞬间睁开双眼。他知道，这是他要找的她，那颗心又躁动起来，尘封的记忆被立刻唤醒。他痴痴地盯着她抬腕低眉的妩媚，盯着那薄如烟笼清雾的裙摆飞曵，盯着她眼眸灵活转动的淘气。他盯着她轻舒长袖，随之身体开始旋转，长裙飘飘飞舞，裙上数朵梅花绽放，宛若一位仙子。杨慕凡看呆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看节目单上写着金色的两字——吴优。

当晚的景象重复交织地流淌在他的梦里，以至于杨慕凡始终无法分清那个头戴粉红色小熊发绳的女孩儿真的就是吴优，那位身着白裙的舞者真的存在。总之，从那天起，杨慕凡每天晚上都能看到舞者沁人心脾的笑和华丽的舞姿。

杨慕凡从这里得到了极大的慰藉，生活仿佛变得欢快起来，他遇到的诸多苦恼和棘手的事情也随之变得容易。他开始有勇气去尝试之前因害怕失败而不敢去做的事情，最终发现其实也不过如此。杨慕凡踏上一条路，一条充满光明鸟语花香的康庄大道。他觉得这全是吴优的功劳，如果没有见到过吴优，他不会有现在的这般成绩，因此他内心十分感激吴优，同时想与她交朋友的渴望也愈加强烈。

尽管杨慕凡此刻已经十分不凡，但在想与吴优交朋友这件事上，杨慕凡依然十分腼腆。这是他心底的秘密，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不敢向任何人提吴优的名字，生怕别人一听就会看透他的小心思。自然，这些个日子过来，杨慕凡都把这名字锁的紧紧的，表面上和朋友按着每日单一的流程聊天游戏，暗地里时刻寻找吴优的身影，不过始终是一无所获。

夏日的一天，杨慕凡放学后照例去公园里碰碰运气。突然他听到一声哀嚎，好像从拐角处传来，他像一道电冲过去：吴优的脸上依然带着笑，她举起手中那颗光滑的石头，奋力掷向瘫在地上浑身雪白的狗，那雪白发出一阵“嗯——嗯”。

他再也没有梦见过那舞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