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上了年纪，某些方面我更加敏感起来，而有些事却让我变得鲁钝。我常常有异常丰富的心理活动，也就是我的自我对白。可往往，让自己陷入莫名的烦恼。
女儿去年考进大学，她完全有了自己的世界，但与我是隔开的。她高中是上了外国语大学的附中，那时就开始住校了。也好，练就了她的独立。她完全不像我，有一些语言天赋，但数理化就不怎么行了，我呢，高一的物理勉强能指导她一下，其实我的那些老本基本上全还给老师了。所以孩子初中的功课，都是先生在抓。
为了女儿的学习和教育，我和先生产生了分歧，一度无法调和。母亲倾向于她女婿的做法，但又向我抱怨他太缺乏耐心了。我只能没好气地对她说，你不也是支持他严格要求的做法嘛。几次三番之后，母亲也只会对我无奈地叹气。以后，她彻底置身事外了，关于外孙女的学习，她不再过问。而我，为了家庭和睦，选择了妥协和隐忍。
我想起了父亲，如果父亲还在，他会站在我一边的。
女儿的学习和思维方式和我不同，记得她中考结束后的暑假，先生让我把高一的物理和她预习一下。我讲解的时候，无论是曲线运动还是热能转换，她都是傻愣愣的眼神，空洞洞地看着我或看着试题，我觉得她没有理解。我只能再讲一遍，再讲一遍。慢慢地，我便困惑起来，是我讲错了？先生看到这样，往往火冒三丈，我和女儿都被他骂，他说我，你就自顾自讲个没完，也没个重点。又指着女儿，讲了三遍还搞不明白，我都听懂了，你脑子塞进浆糊了？还是在仙游？一对宝货，就会浪费时间。
我是家里出了名的好脾气，我摸摸女儿的头，是妈妈讲得不好。她却不领情地别转头。
我想起近两年看的一部电视剧，我是羊妈，他是虎爸。我这个羊也真是窝囊，女儿并不因为我的宽容和好脾气而和我更亲近一些。她是非常独立有个性的，对于我和她爸的分歧，她可以一概置之不理。
你就知道宠她，这是害她。先生气鼓鼓地说。
要不你教，我也会嘟囔他几句。先生多半瞪我一眼，说，你学这专业有啥用？我想和他争，但想想自己，很快泄了气。
有时我觉得他很陌生。他就是要伴我走到老的人吗？这也是他的女儿呀？读书不见得是唯一，为什么对她那么严苛呢？母亲有时候会安慰我几句，说她爸爸也是为了女儿前途着想，只是有点着急。
每当我看到他因为生气而瞪大的眼睛，并不害怕，但有些惶惑，我了解他吗？我通常扔下一句，我懒得和你吵，便进房间了。很多时候他就偃旗息鼓了，家里还是平静的，偶尔他也会跟进来质问，她不是你女儿吗？你学习也由着她不抓紧，将来害了她。我愤愤地怼他，你少来，我爸以前就由着我，不也很好吗？
我俩这样的争争吵吵，都是无疾而终，想来大家都觉得无意吧！我或许真的不了解他，也许是不了解男人。
05
我没有什么丰富的恋爱经验，而仅有的一点聪明大约贡献给了物理，剩下的是对生活的愚钝。我从未想到过我和母亲有相似的经历，却有截然不同的结果。
现在的先生是我的第二任丈夫。我的感情经历却是平乏的，不知如何去评判。看他生气的样子，我会想，幸亏这孩子是和他生的，要不然，是否会摆出杀气腾腾的样子？
大学里我有过一次恋爱，唯一的一次，但其实也算不上正式。他是班上一位来自西安的同学，中等个儿，我们在课外的研究课题组有过一些接触，熟悉后慢慢了解多了一些，他是一位学习坚韧刻苦的人。说是在西安，其实是在咸阳农村，他因为没有考进交大而自卑了两年，后来想通了，事在人为，自己也尽力了。不久，他开始约我去看个电影什么的，然后并肩走着回学校。班上没几个女生，我们很快成了被默认的一对，而我心里也总透着一丝难掩的兴奋，虽然他并没有向我表白。
然而终究是藏不住，细心的父亲大概发现了我的异样。有一次父亲执意要送我去学校，他在路上就直接了当地问我了，妮妮你恋爱了吧？我害羞地低下了头，想摇头，却还是点了点头。然后父亲问了一些小任的情况，我如实回答了。偷偷瞟一眼父亲的神情，似乎有一种一言难尽的意味，我敏感地意识到，父亲也许并不赞同。进了校门，居然见到了小任。我害羞地小声地向他们互相介绍了一下，也许是他害怕，愣了半天，像走神一样，随后匆忙找个借口道了声再见就走了。望着他的背影远去，父亲什么都没说，送到我宿舍楼下才离开。
三天后，我收到父亲的一封信，我们那个学生时代，书信是最通常的沟通工具。父亲在信中说我还小，精力应该用在学习上。说小任和我两人的成长背景或生活习惯都相差很大，彼此不容易很适应，而这些，恰是男女交往最基本的。父亲最后说，他完全没有和母亲提起小任，相信我会完美地处理这件事情。
读完信，我沉默了很久，如果继续下去似乎很难向母亲开口。就在我沉默的几天里，小任有天找我一起去食堂打饭，我说不想去，有方便面泡来吃，没想到小任却不高兴了，说我耍小姐脾气。我觉得莫名其妙，心里也有点生他的气。刚好班长和我说，研究所的那个无线电项目还想继续，问我要不要去，我说好的。
我没有和小任打招呼，第二天就离校去了研究所。研究所的指导老师鼓励我们说，如果这种小型的便携调频收音机能够让无线电厂批量生产的话，我们小组成员都能得到奖励，当时的确是鼓舞人心的消息。
接下去的一星期，我们一上完课就出发到研究所，我们小组忙得不亦乐乎。三人齐心协力，在周末就把微型调频收音机的雏形做出来了，而且还收到了信号。
我高兴极了，直接回家。迫不及待地把好消息告诉了父母，父亲高兴坏了，又去菜场给我买了我爱吃的乳鸽和大鲫鱼，说要犒劳犒劳我这个无线电设计师。母亲也替我高兴，他俩一起在厨房忙活，晚上三人享受了一桌子的美味。
父亲清理厨房时，悄悄问我，和小任怎样了，我说这周没有什么交流，上完课就离开了。父亲没再说什么，我倒美滋滋地想，周一见到他就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
回宿舍小鸥就凑近我说，你的小任有另觅新欢的苗头，我昨天在食堂撞见了他和另一个女生，边吃边聊，很亲密的样子。哎，或许是老乡呢！我嘴上虽是这么说，心里却不好受起来。
接着两天我有些情绪不宁，想去找他又心有不甘。他总是一下课就没了影。到了第三天，我决定晚上去找他。可是天下偏偏有那么巧的事，那天下午，我去图书馆，竟然看到他和一个女生亲密地耳语着，那女生不是我们系的，我不认识。我走到他俩跟前，停了停，终究没敢开口叫他，他看到我了，有点吃惊，马上躲开我的眼神，站起身，想开口，还是坐下了，垂了头。身边的女生，狐疑地看着我，又看看他。这当口，我昂首挺胸地向前走去。
晚上我躲在被窝里还是不争气地哭了，哭罢，又骂自己没出息。这样的情景持续了一个多礼拜。
06
噹噹，客厅里的钟报时了。四点了，我又要准备晚饭了。烟早已经掐灭，记得一开始抽烟我还有些偷偷摸摸的，有时在阳台，或在厕所，打开抽气机。但大部分是在厨房，打开油烟机。
先生是第一个发现我抽烟的，当时他几乎把我骂个狗血淋头，看我的眼神仿佛是看一个怪兽。也难怪，他一向是急脾气，很早以前他也是抽烟的，后来父亲病了以后，母亲一直唠叨他，慢慢地他也戒了。现在轮到我抽了，他觉得大逆不道。我一边摘菜，一边想到当时他那个样子，有些好笑。
发现我抽了几次，先生忍无可忍，向母亲告发了我。母亲知道后，又哭又闹。我倒是冷静下来，仿佛他们声讨那个抽烟的人不是我。等他们发泄完了，我平静地说，你们都有自己的爱好，花大量的时间，因为所有的家务活只有我一个人干，你们也没人理我，看电视、玩相机、和同学聚会。妈，我知道你身体不好，腿痛、膝盖痛，是受苦了，但是这几年来哪一次去医院我没有陪你，你哪一次说话没有抱怨，你也从来没有问过我累不累。你们根本不关心我有什么爱好。抽烟的确不是好习惯，但起码它像朋友一样陪伴我。那次我是破天荒的说了一大堆话，我语气平静，但我知道是有力量的，他们不再说什么，对于我抽烟也默许了。但我尽量把烟味弄干净，而且我抽得并不凶。后来女儿也知道我抽烟了，出乎意料的是，她只是淡淡地说，妈，别抽太多，对身体不好。我觉得她已经长大了。
晚饭我准备了三菜一汤，母亲慢慢从房里挪出来。她去年膝盖动了手术，拆除了坏死的部分，装上了人造膝盖，才又可以走了。但现在基本不下楼了，天好我会扶她下去，用轮椅推她走。饭前，先生发来微信，晚上不回来吃饭，公司里有饭局。晚饭又是我和母亲两个人。明天买点骨头吧，给我炖汤，母亲关照我。吃不完，明天又是我吃剩的。
吃过饭，母亲照例非常缓慢地扶着客厅的桌子挪动着双脚，大概两个来回她就想坐下，在客厅看电视，不到二十分钟，一准瞌睡。她说老人多半如此。
每晚洗碗清洁厨房我觉得特别累，尤其过了五十以后，岁月真是不饶人啊！可是二三十年前，母亲不也是这样嘛，我是她的重现吗？当然不是，我哪有她的好命。以前母亲做饭的时候，父亲多半都帮忙她。晚饭以后，就全部是父亲的工作了，母亲只管自己洗洗就进屋躺床上看电视了。
现在我在家的角色是一个全职保姆，厨房餐厅收拾干净后，还要帮母亲洗漱，因为她走路非常不方便了。
三年前我退休了，我便理所应当地服务家庭了。虽然每周钟点工会上门三次，但六个小时，怎么能帮到我完成一周的家务工作呢？我曾经就这个问题和先生讨论过几次，每次他都不置可否。其实我的想法很简单，钟点工要每天都来的，母亲在家，我就可以松动一点，出去看场电影，会会老同学或老朋友，逛逛街，只是过过放松的生活。而且家里的经济完全能够承担。但母亲不同意，先生就趁机了。他就是不能站在我的角度去想一想。
我为什么没能找到一个像父亲一样的男人呢？说心里话，很多次我都后悔，为什么要第二次走入婚姻呢？像小鸢那样多自在啊！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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