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慶假期的第三天，舉家驅車回鄉看望祖父母，一路上微風暖陽和秋日特有的清新作伴，使得原本就歡快的心情更加雀躍了。車開在跌宕起伏的水泥路也是十分有趣，像是坐過山車一般，卻又比過山車溫和許多，極舒適的。
路兩旁樹木林立，荒草叢生，比孩童都要高，想來這便是“野蠻生長”！田野一望無際的，中秋前後剛收割過水稻，沒了親密“夥伴”看起來霎是孤獨，一季的收成也意味著一季的完結，同時又暗示了即將迎來新的生命。我仰起頭思索著，陽光從車窗外照射進來，一群鳥兒打破了這寂靜的時刻，只見它們或盤旋高空、或站在電線桿上竊竊私語、或在枝椏上遙望遠方，也有些在田間尋覓吃食，我不禁暗歎，處處皆是如畫的風景。縱然感染風寒疾病纏身數日，吹不得涼風的，還是忍不住搖下車窗，手伸出去想要觸摸那陽光和風，去感受那靜謐與美好……
沒一會兒就到祖父家了，心裡無比激動，把帶給二老的禮物拿進屋之後，我開始在外面欣賞風景，這是我的慣例。梧桐葉開始泛黃了，這棵梧桐樹是祖父年輕時栽下的，法國梧桐，懸鈴木科，我童年時它就如參天大樹一般，如今粗壯的已需兩三人才能環抱的住。我每次回到家鄉，都先要在這樹底下站一會兒或是倚靠著席地而坐，什麼都不去想，好好享受片刻的安寧，心靈像是能得到安撫。
我很喜歡祖父母的房子，類似於四合院的結構，門里門外自成一方天地。屋前有水、屋后有丘、屋左屋右皆有果樹環繞。春有桃，夏有梨、棗和葡萄，秋有柿子和板栗……祖父早些年栽種的幾棵銀杏樹也都茁壯成長，銀杏葉是極好看的。亦有幾個小菜園，一年四季皆有瓜果蔬菜，那菜是不施農藥的，所以特別健康，比大棚里的蔬菜口感也要好上許多，祖母會經常分給她的幾個兒女們，都喜歡極了。春日里我最愛祖母做的豌豆飯，她從菜園摘來新鮮豌豆，我一邊幫她剝豆子一邊陪她嘮嗑，顆顆飽滿圓潤的豆珠，看著令人垂涎欲滴，我總是邊剝邊吃上幾顆，甜絲絲的，想到那句“人間有味是清歡”，吃到如此清爽鮮味真是美滋滋呀！沒一會而功夫，祖母便開始做飯了，我坐在院子裡看看書曬曬太陽，招貓逗狗，又滿懷期待著佳餚，每次回來祖母都要為我做許多愛吃的，春日的豌豆飯一定要吃上幾頓才可滿足。掀開鍋蓋的一瞬間，撲鼻而來的豌豆和農家米混合的清香，太令人沉醉，這時我會同祖母講一會兒幫我多盛點飯，祖母也樂了，連聲應好。除了可入飯，豌豆還能做另一種美味——豌豆魚子麵。炎熱的夏天，人們是難以吃的得下干巴巴的食物，聰明的北方人便想一妙計，巧妙的將麵粉搓成小顆粒狀，形似魚子，因此得名。也不需費多久功夫一鍋魚子面就煮好了，燒幾道清淡菜餚，再烙上一張餅，這餅是家家婦人都會做的，外焦內軟，清香可口，和魚子面是絕配。
門前院內祖母都种有花草，有梔子、雞冠花、夜來香、各類月季、蝴蝶蘭、秋菊……之前還有幾株罌粟，開出的花極艷麗。祖母是讀過書的，想必也有些浪漫情懷，所以她是極愛花，愛種養花草的，這幾年又增添了蘆薈，紅、黃玫瑰，比我養的都好。心想:我們家小老太太還真厲害！對了，院子裡還有一棵無花果樹，結出的果子個兒挺大，門前池塘邊亦有刺槐花樹，一到春日真是美極了，一樹的潔白，傾瀉著如瀑布似的。風兒一吹，搖曳著，幾隻蜜蜂隨之飛舞，那香氣四處飄散，甜到心頭，真叫人癡迷其間，流連忘返。
我的祖父幼年始便刻苦學習，大一點讀書時更是連跳幾級，品學兼優，十七歲就參加工作，做的什麼工作我忘了，後來做了中醫。他工作時記得筆記和藥方至今仍保存著，不允許旁人亂翻，我有時會偷偷的拿出來看，然後再放回原處。那筆記記的極認真，病人的情況記錄也很詳細，字跡蒼勁有力，是祖父的風格，認真負責，嚴謹清正。後來不知為何，祖父棄醫經商，經常出差，因無人幫忙照看家中幾個孩子，祖母便辭去學校的工作，一邊農耕一邊照料孩子，那時姑母和我父親年歲稍長，也懂事些，就幫襯著祖母做事。日子雖然難了些，一家人還是很幸福的，祖父那時每每出差回來，都會給家裡帶些稀罕東西，比如罐頭、水果、糕點之類的，我父親他們兄弟幾個歡喜的很。祖父還會給祖母帶些禮物，有時是好看的布料，祖母可用來給一家人縫製成新衣，有時是梳妝用的，祖母也高興，那時四鄰是極羨慕我們家的，想必是別人家的女人更羨慕祖母吧，有懂事的孩子，疼愛她的丈夫，人生也算美滿。
有一年暑假，我隨祖母在鄉間居住，一日祖母摘菜被不知名的蟲子咬了，之後就是上吐下瀉，渾身無力的躺在床上，難受極了，我嚇得直哭了起來，指揮三堂弟給祖母扇扇子，自己又慌忙去倒熱水來給她擦拭汗珠，直到醫生來看了看開了藥，祖母吃了藥好些了我這才安心下來。後來祖母逢人就說:“要不是我孫女服侍我，這回我就死掉了呀……”祖母說這話時，我鼻子酸酸的，想來真是後怕，便囑咐讓她以後一定小心些，千萬別再發生這樣的事了，真叫人擔心！
我是羨慕祖父祖母的，他們相守一生，恩愛白首不相棄，前半輩子雖說是坎坷不平，卻也不至於家徒四壁，退休後便回鄉下過著書中歸園田居般的日子。祖父的生活作息非常規律，不論嚴寒酷暑都會早起，洗漱後就要去門前池塘邊晨練，徒步走很遠的路，冬天下雪他就早早起來把雪掃淨。祖母張羅著早飯，兩碗清粥，一碟小菜，也有饅頭或餅輔食。我忽的想起了日本的一首短詩“知天而愛天，知人而憫人；不慕大富貴，但求小清新。”祖父母的田園生活不也如此清新麼？
稍大一點聽說，曾有人出高價要買家裡這棵梧桐樹，祖父不賣，說是家裡的一個象征，這麼些年也有感情了，留個紀念。說實話，我們也習慣了有梧桐樹的老孫家，每次還未到家門前，老遠就看到它，屹立著似是在守護著這一家人，又好像翹首以盼我們時常歸家。倘若有天它倒了，生命完結了，我便也不能同它說悄悄話，總歸是傷心的……
但願我年年春日都有豌豆飯可吃，也能一直聽祖父祖母講過去的故事，願門前的梧桐歲歲黃葉落，年年新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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