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自孙绍振的《月迷津渡》

      钱塘湖春行      [ 唐·白居易 ]

孤山寺北贾亭西，水面初平云脚低。

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

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

最爱湖东行不足，绿杨阴里白沙堤。

一  白诗特点

白居易作为诗人，常常遵循把感情强化和极端化的抒情原则。他对杭州的早春充满了热爱之情。

二  逐句赏析

孤山寺北贾亭西

第一句起得很从容，并不想一鸣惊人。他用了平和的叙述语气，交代了景点的准确位置：在孤山之北，在贾亭之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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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面处平云脚低

第2句，水平就比较高了。强调的是江南平原的特点——水面出平。

这句是说春水充盈，关键在“平”字，这是江浙平原特有的景象。

如果在山区，水越充足，就越是汹涌澎湃，滔滔滚滚了。这里不但突出了地势的平坦，而且还突出了水面的平静。

“云脚低”的“低”，说明平原上视野开阔，极目远眺，天上的云彩和地上的水面在地平线和水平线上连接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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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写的都是在唐代诗歌里被充分认同了的景观，不过，写莺啼没有像杜牧那样大胆夸张，他不说“千里莺啼”，而只说“几处早莺”，这是比较婉约的境界，也能给人“到处”的感受。

“争暖树”中的“争”字，更含蓄地表现了鸟语的喧闹。

“暖”暖字也很有匠心，留下的想象余地比较大，是树和天气一起暖了起来，使黄莺在树上感觉到了暖气，还是黄莺的争鸣造成了树林间“暖”的氛围呢？都有可能。

“谁家新燕啄春泥”对账很工细，“几处”和“谁家”把句子语气变成了感叹和疑问，避开了一味用肯定陈述句可能产生的单调。

看来技巧很娴熟，都是按规范写作的，但是没有多少独特的发明，就是到了颈联的第一句“乱花渐欲迷人眼”也才是平平，情绪上、感觉上都太常规了。苛刻的读者可能觉得这样写下去，难免要陷入套话了。

幸而，接着一句是神来之笔，把诗的境界提高了一个层次：浅草才能没马蹄。

这也是通过青草来写早春的，但是和韩愈的“草色遥看近却无”不同，他有自己的发现。

在通常情况下，是春草先发，春花后繁，但这里，虽是“早春”却不同寻常，春花已经茂密，春草才浅浅地没过马蹄。

这当然是有特点的，但光是这样的特点，还仅仅是物候的特点，没有人的感受。

而“没马蹄”就把人的感受和发现带出来了。

写马，不写全部，只写马蹄。

有了马蹄就有了马，这不言而喻；

更为精彩的是，不但有了马，读者心目中，还隐约出现了那个骑在马背上的人。

“乱花迷眼”本当是春深，而“浅草马蹄”应该是早春，诗人的心灵为之一颤。

诗人体验到的早春的特点，不是别人早已习惯了的，这不是任意一看，也不是认真的观察，而是一种不经意的发现：

马蹄还没有被完全淹没呢。

这个现象也许常人也能发现，但是没有人感到这里有诗意就忽略过去了。

白居易的功劳就在于，发现了易被忽略过去的感觉，传达出一种内心的微微的激动。这首诗的价值在很大程度上，就是由这个句子决定的。

但是白居易好像没有十分在意这一点，他在尾联，没有抓住自己的发现再强化一下，而是写到了别的地方去：

最爱湖东行不足，绿杨阴里白沙堤。

“浅草才能没马蹄”，本来最有个性、最有心灵含量和艺术创新的力量，可是白居易觉得还有比这更美好的，就是到白沙堤上步行。

在这样的步行中，可以看到水面和云脚，听到黄莺的鸣叫，可以让花来迷自己的眼睛。

这样当然有诗意，但这种诗意几乎是唐代比较有水平的诗人都能表现的，白居易在这里，不过是把诗人们早已认同了的形象和境界组装了一番。

“最爱”步行，也许是在强调自己不把骑马当一回事，也许步行更具平民色彩吧？但是，这种平民色彩却有一个最大的缺陷，就是心灵发现略略平淡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