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夏闲云 闲云醉语
郑彤的话唤醒了程悦的回忆。几年前,刚刚开始创业的程悦每天辛辛苦苦地东跑西颠,但收效很小。为了尽可能地做到生意,他不得不经常出差,到外地寻找机会。之前,都是他自己做账、报关,现在必须请一个人来帮忙了。可是,他到人才市场问过,专业的会计一个月的薪水要大几千,还不做其他的事,那是他绝对养不起的。
那天早晨,他像往常不出差的日子一样,到菜市场去买菜。一进入菜市场就听到有人在吵架,吵得很凶的那种。他循着声音看过去,只见那个生意最火爆的摊位前已经站满了围观的人。
一脸横肉的老板娘掐着腰,站在柜台上,气势汹汹地骂道:“给我们家做事,从来不克扣工资,不胡乱罚款。你吃我的、喝我的我都不在意,偷我的就是不行。今天你要是不把钱拿出来,就算犯法我也要搜你的身。”
油腻的老板抱着女人的腿,哀求道:“老婆,该罚就罚,该扣就扣。你快下来,别喊了,别再把嗓子喊痛了。”
那个被骂的女子端端正正地站在柜台前,目光坚定,一言不发。直到老板娘被老板半拖半抱地从柜台上弄了下来,两个人尴尬地抱在一起时,她才开口说道:“老板娘,您骂也骂累了;老板,您演也演完了。该我说几句了。”
老板娘有些惊讶,失声问道:“你有什么好说的?”
那个女子声音不高,底气十足。她慢慢地说:“我是你们家蔬菜公司请来的会计。我来之前,你们说你们的公司地址在市区,每天要给好多超市、饭店配送蔬菜,让我来帮忙管理账务。我来了之后,你们又说生意不景气,让我和你们一起来市场练摊儿。你们说,等零售生意好起来,咱们再把老本行做好。”
那个女子说:“我是相信你们的,起早贪黑地跟你们蹲市场,一蹲就是大半年。你们看我好说话,越来越变本加厉,最近干脆把我当苦力来用。我这人并不懦弱,我只是求个安稳。今天你们居然冤枉我,说我偷了你们的钱。我告诉你们,今天你们不当着大家伙儿的面向我道歉,我就把你们的柜台给掀翻。”
“别,别,郑彤,我老婆说你偷钱,我又没说。”老板结结巴巴地说。
老板娘回手一把拍在他的脑袋上。他像被按下了消音键一样,登时没了声响。
大多数围观的人哗的四散开来,仿佛灾难演习现场。
“就算冤枉你了又能怎么样?你要是没有点缺陷或把柄,一个执证会计师能心甘情愿地在我们这里当力工?”老板娘恬不知耻的样子,还真就“震”住了郑彤。
“执证会计师”在别人那里,是和老板谈薪金的资本,在郑彤这里却是她的耻辱。张自强就时常用这件事奚落和打压郑彤。有一次,他一身酒气地回到家,一把掀起盖在郑彤和孩子身上的被子,指着郑彤的鼻子对她说:“装什么死?走,到书房去。”郑彤怕惊醒孩子,大气都不敢喘,连忙爬起来,跟在他的身后来到书房。张自强看着郑彤唯唯诺诺的样子,酒气一下子冲到了脑瓜子顶上,气呼呼地说:“你看看你这副窝囊相,哪里像有学历的女人?人家那些有学历的女人哪个不是衣着得体、举止端庄、谈吐优雅的?”
郑彤惊讶地看着张自强,不知道他要说些什么。过去的日子里,张自强从来不提学历一事,因为这是他的瘸腿儿,是他自认为唯一不如人的地方。去年春节的时候,张自强和父亲喝酒,爷俩儿都喝得有点高,张自强举着酒杯,对父亲说:“爸,我对不起你啊。如果当年我能好好读书,也不会到现在拖家带口的,还得仰仗您和我妈来支撑着。”
张自强的话吓得张父酒都醒了一半,连忙向厨房里瞥了一眼,见郑彤正专注地忙活着,这才放下心来。他拍着张自强的肩膀,安慰他道:“自强,我和你妈忙活一辈子,还不是为了你们啊。你的几个姐姐过得都不错,也不需要我们操心。要我说啊,你多亏没有读那么多书。如若不然,你不得跑到北上广发展啊?那谁来陪我喝酒啊?读书有没有用?有用,那也得看在什么家庭里。”
说到这里,张父瞄着郑彤,有意停顿了一下,见郑彤擦拭锅灶的手也停顿了一下,才提高嗓门说:“你就说咱们家的郑彤吧,她算是高学历了吧?可是,在咱们家里有什么用啊?咱们家怎么也轮不到让她出去工作赚钱吧?”
“她?别提她,提她我就倒胃口。一个家庭主妇,动辄就要去参加什么同学会。同学会是什么?还不是重温年少的无知,再犯下成熟的错误?”提到郑彤,张自强的气就不打一处来,即便是醉意朦胧的情况下,也是如此。
张父见儿子真的醉了,怕他后面再说出什么不体面的话,连忙喊郑彤:“郑彤,自强喝醉了,你快扶他回房间休息。”
原本听张自强说他自己不争气,凡事都要靠父母的时候,郑彤的心为之一动。她多么希望张自强能够真正自强起来,他们两个一起努力做点什么,把自己家的日子过好。可是,当张自强说同学会就是“重温年少的无知,再犯下成熟的错误”后,郑彤刚刚要苏醒的心再一次跌入冰窖中。郑彤很有自知之明,她知道在张自强的心里,她的分量轻如鸿毛,而他父亲的分量则重如泰山。
见郑彤扶着摇摇晃晃的儿子进了卧室,张父趁房门还没有关上的空档,对郑彤说了句:“郑彤啊,你看自强对你多重视啊,别惹他伤心,啊。同学会,去不去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两个要好好的。”
“哦。我没去。”郑彤回了句,连忙关上了房门。
在那之前,虽然张父张母对郑彤时有要求,但他们对他还是呵护有加的。她一直坚信,只要她努力让自己越来越好,张自强迟早有一天会改变对她的态度。在那之后,郑彤彻底明白了,张父张母对张自强的溺爱,已经达到了变态的程度。他们对她的好,不过是他们投喂给她的干粮。倏地,郑彤萌生了出去工作的念头。她的心里清清楚楚,如果她继续在家里做家庭主妇,终有一天,她会“死”得很惨。
没过多久,一向喜欢打牌、跳舞的张母忽然把张自强和郑彤叫回家里,一本正经地对他们说,以后她要帮他们带孩子。她说,她的老姐妹们都带着孙辈玩儿,把她羡慕够呛。
不待郑彤说什么,张自强抢着说:“妈,您哪里有时间带孩子啊?就让郑彤带吧,等孩子上学了就好了。”
“不行,我就是要带我孙女。”张母倔强地说,“人家都说了,谁带孩子,孩子就跟谁亲。我一定要带我孙女,以后我还要带我孙子。”
郑彤一下子明白了,张母这是在花式催促他们两个早日生二胎,让张家早日有后。
郑彤和张自强没有什么共同语言,但在生不生二胎的问题上,他们两个的观点出奇地一致。由于对“游戏”不满意,张自强不但看不上郑彤,也不喜欢他们的孩子。说来也是,他时常早出晚归的,孩子见他的面都不多,跟他不怎么亲。郑彤呢,只想一心一意地把女儿照看好,恨不得自己有能力把父爱母爱都给女儿。所以,他们两个总是一起搪塞张母,说他们一直在努力,可就是怀不上。
此次,张母说要帮他们带孩子,郑彤内心一下子纠结起来。她心想,如果婆婆能帮他们带孩子,她就可以出去工作了,但是,孩子从出生到现在也没跟奶奶在一起待过,现在突然跟奶奶在一起,会不会不适应呢?奶奶会不会带孩子呢?一系列问题在郑彤的脑海里撞击着,一时间让她不知道如何是好。
“怎么?郑彤,你信不过妈妈啊?”张母见郑彤不言语,直指她问道,“你看,这事儿怎么样啊?”
“妈,那可真是要辛苦您了。”郑彤心里暗想,她一定要把握这次机会,好让自己走出家庭。于是,她狠了狠心,满怀感激地说:“妈,我当然高兴啊。只是,您辛辛苦苦地带着孩子,我要是在家里闲着,感觉不大合适。要不然,我暂时找个工作,能干几天就干几天?”
张母顿时喜笑颜开,点头道:“行,行。先暂时找个事儿做,能干几天就干几天。”
就这样,郑彤走出了家庭。虽求职不顺,四处碰壁,终究还是找到了这份工作。在找工作的过程中她深知,自己脱离社会太久,如果不经历一番磨砺,恐怕难以适应大公司的工作。因此,她把心一横,坚持着跟这一对油腻的夫妻在菜市场里做到了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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