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是作佣工,莫道不沾浊。画地条框欲限行,解恨言天恶。
农籍市何依,鼎路奴飞跃。会众谁人富在先,眼敢分强弱。
野奴泾位于上海市长宁区,二十三年间打工都在上海,但二十年没有去过那里了,还记得野奴泾的西北边是北新泾,西南面是马家桥。东面相接古北繁华地带。
当年那里还是农村景境。现在就是去了可能也认不出具体位置。本地居家都是自建的二层或三层小楼,在小楼前后左右尽量多搭建些矮矮的瓦房,用来租给打工人,中间留个小院子,有的小楼自己住,有的租出底层,也有把整栋楼全部租给外地人,自己买到市中心繁华地段居住。
那时不像现在,打工人业务没有那么多,一个月里总要被迫玩好几天。当地工人也有很多下岗的。那时人们的心态普遍比较平和。许是来至父母的影响,听从等于一种美德。现在年轻人这样教小孩,你不要去惹别人,人家打你你得打回去。以后他们长大要么不吵架,万一打起来什么样真让人当心。
现在好的手艺人成稀罕了,一部分年纪大干不动了,一部分改行了,一部分因孩子大学毕业成家,有了孩子去帮带。年轻人几个愿意学手艺?或许因为这些,手艺人现在稍微才有了点自豪。以后匠人更高的自豪可能会空缺很多前排。
“他们来了,他们来了,联防队进村了,联防队进村了, 赶紧躲一下,赶紧躲一下,”房东苏阿姨在三楼走廊对院子里大声重复着。这事发生在野奴泾的一个傍晚。
我们五个人住楼下的一个大房间,像院子上的天一分钟内要塌下来,乱成一团,我和哥哥几步奔到院子一角,各抓取自己的自行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骑到村口桥头。
“下来!”“下来!”二声晴天霹雳,来不及掉头,一边一双大手分别钳住了我的两只手。哥哥见状赶紧掉头就走。四周犬吠此起彼伏,中间夹杂着几声惶惶鸡鸣。
“都蹲下,都蹲下,两手抱头,两手抱头,面朝墙!面朝墙!”他们重复的说着这句话。在蹲下的时候我眼睛瞄了一下有七八个,紧接着又有两帮押来四五个。第一感觉还好不是抓我一个。但接着又沉重的叹了一口气,怎么有这么多人和我一样被手抱头蹲作面朝墙。
心里七上八下的,放电影一样,不由自主回忆起以前被抓过的人,被放回来后对过程的讲述。还有海南的老乡回家过年时也说,他那里是直接抓去收容所,然后通过朋友拿钱去保出来。有的人运气不好一年被好几次,挣的钱一半都给他们了,心想此时能给我们一个做演员的机会,演古惑仔收视率肯定比港星还要高。
又想起上上个月,我一个出师好多年的徒弟张扬,他是在夜里被抓,第二天被遣送到蚌埠,不过还好一顿还给发二馒头吃,是黄黄小小的那种,馒头里面会吃到粉沙粒。
他们被带到蚌埠的第二天,有个穿制服的人来和他们说:“每人交400元可以放你们出去”。他们心凉了,400元可不是个小数目,要一天不停干二个多星期的活才可以攒下这么多钱,再说不是回家几个人会口袋里放这么多钱。
只有沉默再沉默,又一天后,换过个高个子穿制服的人来了,向他们大声宣布:“今天是最后一天,也是你们的机会,好好把握,每人交200元,放你们出去,不然送派出所。”说完霸气的走了。
他们被关在一起的有十一个,宣布的人走开后,他们就议论开了。
有人说千万不能被送到派出所,那样会留暗底,以后到哪里办事都会矮人一截。
有人说不但办事会矮人一截,更让人不寒而栗是孩子的前途都会受牵连。
有人说我都这样了孩子还有前途吗?我一没有偷,二没有抢,三口袋里只有几十元,唯有听天由命了。
“大家听我们说,’两个家在蚌埠附近的私下合计了一下说:“你们每个人把身上的钱都凑在一起看看还差多少,然后再想办法。”加来加去除他们两人外还差五百多元。
“我们两身上加一起有一千多点,除去给他们的回去的火车票应该够了,本来打算到家门口回家一趟,如果你们到上海能想办法还钱,我借给你们,我们就不回家去,和你们一起回上海,”他们两坚定的说。
大家眼睛都忍不住含泪了,都狠狠的拥抱了他们一下。
倏然脑袋希望一闪,闪过我隔壁村庄陈先进的故事,一天天亮前,当时他睡的正酣,只穿着三角裤头被抓到大家一起抱头蹲着。他向几个人中轻易就能认出是领导的人说:“领导好,我这样怎么行,天亮了怎么见人?”说着用手指了指附近那平房外搭建的那间简易房“那间上面盖着油布是我租的房子,你们看得到的,我又跑不了,穿好衣服就来可以么?”领导发话给一个联防队同事,你跟他过去。
他进屋拿起衣服,招手让联防队走进门里,陈先进给他手上塞了二张二十元。边塞边说:‘求求你,求求你了,你就说我有暂居证,你是好人,你是个好人。”这个联防队员真是个好人,竟然答应了。他把钱放进从口袋掏出的一叠钱里,放进口袋后说:“你以为暂居证有那么好办?房东这一关你就先过不去,那么多人租他的房子,他一张房产证怎么能办那么多暂居证,何况搭建房不在产证之内,就是房东能找到关系给你办你也得花二三百,关门关灯睡觉。”
我额头怎么沁出汗了,我把手伸进口袋里握住钱,手心怎么也出汗了。前两日寄了500元回家,口袋里一共还有80多元,狠了狠一下心暗暗理出四十元,给他们吧!以后每天多干一小时活,主意定了开始行动,我蹲着慢慢挪向最像领导的那个人,心脏你干嘛突突的跳呀,你这不是给主人添乱吗。
我终于挪动到靠近领导人的位置,吸一口气,再吸一口气,“领导您好,暂居证我已经办了,明天就能去领了,不信我回去拿单子给您看看,”说话的同时我已把40元塞进他手里,他看我一眼朝我说了句粗话后说:“那你回去拿单子过来”然后大声和同事说:“让这小子回去拿。”
我仿佛从地狱一下子被列入了仙班。明天可以继续做我的装修工地大哥。当时我大脑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如果给我一个亿,我想我是有能力把他们变成我的家奴,倏忽否定,我怎么能把自己野蛮到那种程度,我伸出手打回我脸上的笑容。
回去敲门没人应,“起义,陈起义,我回来了,”我口气有点自豪。
陈起义是我姨姥表的儿子,“是表爷,’他从床底下爬出来开了门。
“我的心肝宝贝们都走啦,”这时大兵边说边从屋侧一棵泡桐树上下来。
大兵前几天摆摊北新泾桥,翻连环画没注意被他们偷偷从背后下手捉着,当时怕他逃跑,没收了他站街的那把锯,让他解了裤腰带提着裤子走在前面,他瞅准上坡的机会跑了。回来还笑话追他上坡的那个人跑姿好难看好难看,追他上坡时直挺挺着腰迈步,你回头看还真的当心他后仰,大兵今天他又躲过了一劫。
院子里的租户陆续回来了,估对了一下,附近几家可能五六个人要经历遣送。
上半夜没有睡,有人说了一些以前谁谁被遣送过,有人说他被抓过以后口袋里总准备着这项专款。有人讲了一些鬼故事,后半夜大家都睡的很香。
“太阳晒屁股了,今天怎么到现在还不起来,”房东苏阿姨在敲门。
“昨晚查房,窗户被他们挡牢,感觉不到天亮,”哥哥说,
“都赶紧起来,六月天下雨下雪和我们没有关系,不干活生活会为难我们。”
“起来,”“起来,”“天亮了,”我们跟着说。
出门时,我想起【遥远的救世主】里面的几句:悟道休言天命;修行勿取真经。一悲一喜一枯荣,哪个前生注定。
春天的气候杂草欺稼。秋天的季节风扫败叶。我倏忽忘记昨天的遭遇,去领受今天的生活。
2022,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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