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雀

作者: 白战武 | 来源:发表于2019-07-30 10:55 被阅读0次

               我是一只麻雀,或者在椽头的破洞里,或者在土坯的夹缝中,或者在废旧的烟筒眼,或者在麦田里一个牛蹄窝里,用枯草的细枝做帮,用脱落的绒毛铺底,建好一个船形的家园,大如小孩的巴掌,把自己安置进去,无需桅帆,无需樯橹,放任漂流在时光潺潺涌动的日子里,一生只穿着一件土黄色黑斑点的朴素羽衣,针孔透过的阳光就足以暖身,发丝样细的清风就可以乘凉,为了一粒食的获得而仰头啁啾,为了一嘬饮的满足而低首呢喃。

             春暖草绿时,我要飞去村口的一株泡桐树上,那里上上下下的枝丫间,已经落满其它的同类,它们叽叽喳喳不断地上蹿下跳,不停用尖嘴和利爪梳洗整理自己羽毛,我知道这是麻雀恋爱的季节,一片叶子下有相互的吸引挑逗,一只花朵前有相互的约会和追逐,没谁愿意关注村路上进进出出繁忙的人群,但那些人偶尔也抬头望上来一眼,看一只麻雀扑棱着翅膀脚踩在另一只麻雀背上,甚至会低声嘟囔一句:这么懒,还那样受活。

              夏花开放时,我会在船形的巢穴里,艰难产下几枚白底褐点的蛋,每次不等蛋的温热褪去,我便飞去村子外“别人”的田野,哪里一大片麦子已经金黄,烈日下正好没有人看管,我得避开麦芒锐利的尖刺,啄开紧致的包衣,一粒一粒剥出肥肥胖胖的麦仁儿。即使被一两个加晌的人遇见,我也能从他们无奈的挥手间轻松逃回窝里,然后卧伏在铺满巢低的蛋上,静等我黄口的小儿孵化出来。对于人,对于麻雀,这真是一个丰收的好光景。

               秋叶憔悴时,有些善良的人,会在果树最高的地方,留下一两个熟透的果子,会在地头让镰刀迟疑一下,剩一两棵谷子或玉米穗子,招呼着南来北去陌生的鸟儿啄食。我却喜欢带领刚刚长成的儿女,沿着散落谷粒的道路一直追赶到稻场上,蹿着步子高低跳动,摇头晃脑左右寻觅,好几次就险险被牛蹄子踩上了。但我要告诉儿女们,这样不是人们嘴里所说的偷抢,作为一只不被理解的麻雀,必须这样勤劳着踏实生活,不敢为了箩筐下的一把米而丧失了性命。

              冬野上西风凛冽,常常有一群一群雀影如烟漫卷。从阴郁的屋檐下,到落雪后最冷的枝头,都会有我恹恹的影子。大雪封地,草籽和冻死的庄稼都埋在雪下,我不能像兔子一样扒开雪堆寻找熬过冬日的食物,只好在晒场的麦秸垛上,院角的谷糠堆里,或者牛和猪的食槽里,翻捡些可以续命的东西,即使误入到人家温暖的屋子,也得赶紧冲破窗纸奔逃而出,要避免被笤帚或鞋底强行留住。也曾看见过僵硬的同类穿着羽绒的外衣死在树下,我相信那一定是被活活饿死的,因为麻雀族群,不会像寒号鸟那样在得过且过中冻死。

              即使我能够一次次熬过冬天,我的寿命也不过区区十年,十年之后,还只有我知道自己还算是这个叫做伏蒙的村子中的一员,别的那些自诩为伏蒙村民的人,顶多知道村树的某个枝条上,时常站着过一只麻雀,会盯着人们一车车把粮食运回屋里,会看着人们又一车车把粪土送往地里,然后叽叽着飞走,又喳喳着飞回。在他们心中,所有的麻雀都是一样灰扑扑的模样,都是被他们辛苦耕作得来的食物,诱惑而来的不速之客。

              我能说些什么呢?一个和谐的村庄,不独有住着房子的人们,守在路边的树木,长着庄稼的田土,亲近着人类的六畜....还应该有留恋着村庄的其它事物,包括东奔西走的日月,来来去去的云朵,朝朝暮暮的光景....甚至有一只逃逸的野兔跳堰而去,一队搬家的蚂蚁缘树攀爬,几声纤细的蚊嘤碰上灯罩....更何况还有像我这样生老病死,一生从未离开村子的麻雀,也在村庄晨昏交替的时间里深情活过,也在贫富纠缠的日子里劳累奔波过。

               村子里一辈一辈眼界促狭的人穷尽一生,也不可能认识一个村庄所有的事物,也不可能理解一个村庄全部的心事。他们习惯于依据喜好来选择亲疏,依据感受来判定恩仇,习惯于依据利益分别邻里,习惯于认定美好的日子全部都是自己奋斗而来的,他们往往忽略了阳光和风对他的教育,忽略了虫鸣和鸟叫对他的熏陶,忽略了露水和花粉对他的馈赠....更别说一只麻雀忠诚一生的陪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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