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中,爷爷的名字,月影人团圆,十五倍思亲,我揣度着爷爷名字的含义,期盼着一家人团团圆圆的。此时皓月当空,照着游子回乡的路,那一地散落的月光,幻化成清晰的记忆碎片,一点一点,拼凑出最美好的时光。
听爷爷说,现在的日子真的很幸福,顿顿有肉吃,一两小酒配小菜,惬意无比。过去那会可真是每顿饭都是红薯干、包谷糁,灾荒年景还只有树皮、草根和野菜汤过活,他每一句话都有深意,随着爷爷的话语,我的记忆被拉回了那段影影绰绰的时光。
种了一辈子地的爷爷是中国千千万万劳动人民中农民的典型代表。“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一身白色背心,右肩头隐约几处破洞,扛着锄头,半天不见踪影。奶奶派我去地头喊“老顽固”回家吃饭。看见那长在田间里的麦苗清幽繁茂,爷爷在田间地头挥洒汗水,一块方巾搭在脖颈处,不多时,早已湿透,用双手拧毛巾时候,那湿漉漉的毛巾,泼洒下的汗水浇灌在麦苗里,那一株株麦苗更衬得绿油油的了。当然,稚嫩的我就不顾尊卑地喊出来了,“秋中,回来喝汤啦!”整个村庄都回荡着我喊爷爷回家吃饭的大嗓门,此时的“老顽固”,抬头看看调皮的孙女说:“等会儿,把这一溜儿的草除干净再回去。”奶奶说的果然没错。
那时候自动化还没有普及,大部分农活都还依赖手工,犁地、撒种子、掰玉米、割麦子都是农民用双手独立完成的。暑气逼人的时候学校都会放半个月假,所谓的“麦罢”。金黄色的麦浪一望无垠,阵阵麦香裹着泥土的气息,夹杂着甜甜的幸福。田间地头人头攒动,小麦被爷爷用镰刀整整齐齐地割了下来,再成捆成捆地绑在一起,按最大节省空间的方法排列在“架子车”上。奶奶利索,不拖拉,一会儿这一趟儿小麦都割完捆扎好了,而爷爷干活细致,镰刀割下去的位置拿捏到位,捆扎时一丝不苟,轻轻抚弄那熟透的麦穗,生怕掉下来。像我这样六七岁的小孩子,就被安排去拿着竹筐,去收割完的田地间捡拾麦穗,看见一穗麦子,跑着抢着捡起来,眼疾手快,生怕被其他小伙伴捡走了。
一年间,我最喜欢的是夏秋之交,坐着全村唯一的那辆拖拉机,载着收获满满的粮食,去县里的“粮管所”交粮,到了粮站,大门口已经排了长长的两行。农民大叔大婶们就着白开水,啃着酵子馍或者焦黄的厚馍。笑脸盈盈的他们今年一定大丰收了,即便是交公粮也不影响他们家里那鼓起来的一个又一个麦囤。验粮员拿着一个带着漏斗的铁棒,稍一用力,就戳到了粮袋的最底部,漏斗会装着些麦粒出来。取几粒扔进自己嘴里,只要“咯嘣”一响,满屋子的人都是替我们家高兴的,这是说明小麦晒干了,验收合格了,这个“交公粮”的故事在2006年画上了句号。
而如今,“农业税”这个名词早已写在历史纪念册上,但它永远留在了农民的记忆里,取而代之的各项农业补贴,专款专项,直接拨给农户,可耕地上还在奔波辛劳的人因为各种机械化操作笑逐颜开,风吹麦浪的时候,收割机一趟趟在田地里开过,小麦从出麦口倾斜而下,金黄的麦粒似瀑布般飞扬起来,从手指的缝隙滑落,麦子直接在地头就收购走了,爷爷用拇指和食指数了起来,一百、两百……一年到头的幸福的数字回响在整个弥漫着麦香的空气里,我回家时瞥见那一个个麦囤倚靠在墙角,静静地躺着,生锈斑驳的镰刀在角落里横七竖八放着,不用多说,属于它们的时代终结了,新时代的篇章才刚刚开启。
走在悠长悠长的景观路上,河岸边桃花开的烂漫,那记忆里的时光,那故乡的人,温馨静谧,在暖风吹起的时刻,那洋溢着笑容的脸庞,甜到了我的心坎里。
那年花开,记忆中的煤油灯熏得黑黢黢的,那层玻璃罩本是透明的颜色,却也和灯身融为一体,夜晚降临,煤油灯点亮了,爷爷坐在胶泥混着水垒砌的土灶前,塞进去的是桃木、柳枝、玉米杆等各类柴火,旺火灼烧着鏊子,一张张圆圆的烙馍迅速出现微黄的焦圈,挑起来翻两下,熟了。娴熟的一整套动作做下来,行云流水。瓦罐里存放着快要见底的猪油,一铲子下去,挖多了,爷爷抖落了抖落,竟一点也没少,顺着坛子边缘一刮,只剩下指头盖儿大小的一块猪油,嘴里嘟囔着:“省着点吃吧!不过,一盘菜总要见点油花的。”
那年的幼儿园还叫“育红班”,教室里灯光有点暗,墙上多半只有一张黑漆刷出来的黑板,孩子们坐在地上,趴在用砖头立起的木板上,用铅笔头写字,桌子的空间不大但学习热情不减。奶奶缝制的布书包斜挎在身上,里面装不了两本书,一放学回家,便跑的找不见人影了。等回到家时,头戴着红薯杆制成的发饰,脖子上粒粒鲜明的绿色“翡翠”珠子,一串由狗尾巴草编织的戒指,那都是我最珍贵的宝贝。在那个贫瘠的年代,温暖和感动一直在上演。到现在回想起来,那个跑着跳着的小姑娘,竟然在三尺见方的讲台上,宽敞明亮的教室里给学生们讲课,那个握着铅笔头的脸颊皴裂的小女孩竟能在二十年后的握着粉笔头给孩子们讲述着中国的突飞猛进、沧海巨变。
再也不见了手扶天线杆、转动着接收信号,稍不留神就满屏是“雪花”的黑白电视,取而代之的是拥有超大尺寸和语音搜索功能的五彩斑斓种类繁多的电视;再也不见了炎炎夏日全村老少带着小马扎齐上阵观看露天电影的场景,取而代之的是超广角、环绕立体的3D影院;再也不见了逮狗撵鸡、上树爬梯、放羊和胶泥的孩童,再也不见了土炕、土灶和煤油灯……爷爷说,那过去了的就是历史,向前看才有未来。
时间,它是个无声的记录者。在过尽千帆后,洗涮着历史的色彩,却无法将画面里的那些故事抹除。那些年,那些事儿,镌刻进记忆里任花开花落,流年宛转,永不变的是我们对过去生活的追思,对未来生活的希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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