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我在一片阳光灿烂里穿过了泰国的几个乡村,又经过了几处小镇。在从一处乡村小道穿过去时,突然发现,路边站着好几只狗,狗子们看到我,放声狂吠,我一激灵,连连吼叫,同时用右脚做出踢腿动作,结果,狗子没有赶跑,我倒差点儿从车上摔下来。
几经较量,我摆脱了狗子,来到了安静的水泥公路上,路两边,高大的树木在风中立着,米黄色的阳光透过宽宽的树叶撒下翻飞的斑斓。不时的,泛黄的叶打着璇儿,悠悠地飘落向前方,在那里,又一个泰国小镇的画面,徐徐展开。
这是一个典型的泰国小镇。
低矮但质朴的房屋,古朴而安静的街道,到处的绿树撑起的一片片阴凉,掩映在树荫里的庄严的寺庙,安详地走在路上的老人。
一切都显的那么静谧。
这就是泰国的小镇给我的印象。时间仿佛在这里停滞,历史似乎从来都不曾存在,亦或者这里就是泛黄的历史本身,人类的所有欲望似乎在这里找到了可以安歇的家园,心灵似乎在这里撇下了一切,重新发现了自己。
我以为这次我可以一直享受这种静谧,却不知道我随后就会被泰国乡镇的另一面惊吓到。
当太阳缓缓的从我的眼前消失,彻底的落到地平线下的时候,我折入了泰国的216乡道。还有三十二公里,需要穿过几片乡村,才能抵达我今晚预定的酒店。看来这回必须走夜路了。
我从来不怕夜路。这来自我母亲的精神传承。我母亲总说,行得正坐得端,就会心正,心正了,就没啥可怕的。
是的,我确实不害怕夜路,什么魑魅魍魉在我这里都是一脚可以让他们还阳的杂牌军。但我也架不住泰国乡村的狗,如鬼魅一般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对着你嚷嚷,还会在你连声恐吓中紧追着你不放。
当我最后回望了一眼地平线处的微弱余晖时,我的噩梦就开始了。
刚刚进到几座房子入口处,突然就从一户院子里闪出一条大白狗,从左侧向我发动袭击,我按照惯常办法,一个左蹬脚连环腿使出来,并配合以狮子吼,倒是把这狗镇住了;但谁曾想,这样一来我的车速就慢了,这狗居然趁此机会,绕到我的右侧进行迂回攻击,它的狗头已经离我只有半米多远,并直接向我扑过来。这是一只学过兵法的狗啊。我瞬间头大,不过好在随后稳住心神。一只狗而已,还能比身为万物灵长的人类更具有战斗力么?我立即左脚踩瞪右脚抬起,在狗子发愣的时刻,立即双脚猛踩,呼啸而去。狗子被我甩开,不再追赶。
但我心有余悸,头皮都有些发麻。天已经更黑了。数点孤星,月色依稀,只能趁着些微的月光勉强看清方位,但路面已经不可见。
就在此时,突然我的左侧又一次听到一声低吼,一只动物猛窜而来的声音在我左耳又一次响起。尽管再熟习不过,仍然让人头皮发麻,电光火石间,我已经感知到狗头离我只有一米多远。来不及做更多反应,几乎是本能的,我扭头就对着左侧怒吼一声,连环左踢脚同时上演。但狗子没有被吓住,天太黑,踢脚的威力变弱许多。狗子仍然紧追不舍。我只好加大怒吼的音量,变成暴吼。结果意外发生了。我同时听到四周狗叫声大起,同时前后左右都有猛窜而来的声响。
在这种时候,再和对方对峙就已经很不明智了。我不再理会离我只有半米的狗头,脚下突然发力,速度一下子提了上来。但身后依然能听到吼叫和追赶声。直到五分钟后,我回头望望,似乎已经没有追兵。但我的耳畔,此时竟仍然幻觉般感觉依然有汪汪的声音。四周草丛里不知什么发出刺啦的声音,我头皮又一次绷起来,本能的以为又是一条狗子。此时此刻,我才真正明白,草木皆兵,是一种真实存在的心理现象。
骑出好远,四下无人,亦无车,更无路灯,唯有头顶沉沉的黑色的夜相伴。路面已经完全不可见,我向四周看去,蓦然发现在我的左侧,远远的天际处,一团红色的火焰冒着浓烈的烟浸染到这黑沉沉的夜色里,如同鬼火一般漫渺不可理喻。在夜风的催动下,竟隐隐有向我的方向缓缓飘来之势。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不真实的氛围,瞬间笼罩我的心神。我赶忙停下车,揉了揉眼睛,又抚了抚跳动不已的小心脏,体内遇强则强的血脉突然觉醒,我蓦地里对着四周爆吼了几声。果然,当你足够强大的时候,天地都会为你动容,鬼神都会为你让道。我的心里得到了很大的安慰,再仔细看那鬼火,更像是某些农民在烧荒。
我决定稍作休息。查看地图,仍然有二十五公里乡村路要走,中间还要经过数个村落。一想到这些如影随形、鬼魅般突然窜出袭击的狗子,我又感觉头大起来。更难以预料的,是眼前的乡村路,时而平坦,时而坑洼,完全无法辨别。最糟糕的就是,我之前就曾经经历过,突然进入某个坑洼,再出来,就直接爆胎了。如果在这荒天野地,一边是爆胎,一边是野狗,那这一路可就太过于精彩了,上帝他老人家来了,也得抢刘邦的台词,徒呼“为之奈何”。
怎么解决这个让人头疼的问题呢?我开始暗暗告诫自己,这次最大的教训就是,以后坚决不能走夜路,尤其是不能走乡村路。既没有照明灯,也没有路灯,只有一腔孤勇,迎战群狗乱吠,想一想还真的酸爽。
就在我停在路边思绪翻飞时,路面突然变亮了,身后传来汽车碾过柏油路的声音。似乎是上帝知道我还算个好人,决定帮我一把。当灯光照到我的时候,我一回头,发现车停了一下,一个男人的声音从车内传来。我二话不说,立即回复萨瓦迪卡。然后,车开始靠边,停了下来。一个中年男子走下车,向我走来。我问,会说英语吗?对方用泰语回应我。我摆一个OK的手势,然后打开谷歌翻译,告知它,我从中国来,要到曼谷去,今晚要到三十公里外的一个酒店去入住,顺路的话,能不能载我一段。并出示谷歌地图,让对方看了一下我的目的地。对方点了点头。我瞬间恢复活力。二话不说,用我早已经疲惫不堪的双臂架起自行车就往车后的车斗里放(是的,事情就是如此的奇迹,对方的车刚好是有车斗的,刚好是半空的,刚好能够放下我的自行车)。随后我们就开始向前赶去。
由于语言不通,我也不想妨碍对方开夜车,我们没有什么更多交流。我放松下来,窗外夜风习习,四下无声,偶尔能听到虫声唧唧,泰国的乡村在静谧地睡着。
车辆稳稳的在乡间公路左转右转,向前跑去。过了一会儿,对方说了一句什么,然后左手到后座掏出一瓶水来,我赶忙回应以kuza(谢谢)。又过了一会儿,对方又想起了什么,又掏出一个塑料袋递给我,我打开一看,一盒饼干。我的感动已经无以复加。人就是这样,当你在真正遇到困境时,恰好有人出现,给了及时的帮助,而且是完全出于人道主义的、无私且不求回报的,那种感激之情,是难以言表的。这是人类社会最真挚、最美好、最值得我们去珍惜的事件。人性,在这一刻,熠熠生辉,如钻石般璀璨。我暗暗的对自己说,这就是真正的人,这就是人的社会,它永远都是充满着温暖的,这正是它值得我们去用全部的力量去守护、去为之奋斗终生的原因。
在我过去的生活里,我见识了太多人性的阴暗,但再多的阴暗,也完全抹杀不了人性的光辉时刻。我们很多人仅仅因为一次被伤害,就开始对人性失去信心,开始自以为自己看透了人性。其实他们看透的哪里是人性,只不过是给自己找到一个可以让自己自私的活下去的理由罢了。
跑了大概五公里左右,车速突然慢了一下,司机指了指路的左边一座房子,然后就又继续行进了。根据他的示意,我猜测,那可能就是他的家了。但它没有停,继续向着我定的酒店开去。一直开出去二十公里,中间几次,路面极为不平。好在最后,终于车回到了大路上,并停到了酒店地址附近。我走下车,想了想,我总要做点儿什么作为回报。但好像我穷的也只有钱了。于是我掏出两百泰铢递给了对方。突然我又想到了我的背包,最终从背包里找到一副串珠,那是在版纳买的纪念品。正好,用它来作为一个纪念吧。司机并没有多大意外,很高兴的接受了我的好意。
我看着车子开过前方的路口又掉过头从路对面驶过来,我挥了挥手,对面发出几下喇叭声,才渐渐消失在夜幕中。是的,他还有近三十公里的回家路要跑。
我望着车,良久,才再一次骑上车,开始找酒店。车子又一次在谜一样的谷歌地图的指挥下七拐八拐,从大路拐进一个小巷子,又从小巷子拐进伸手不见五指的乡村小路,在我大着胆子穿过一片丛林后,突然,路的尽头,灯光亮起来,路的右边,竖着一块闪着光的招牌,后面一排排小别墅,那正是我历尽千辛万苦要抵达的目的地。就在我停下车时,从路的右边一个院子里走出来两个泰国男青年,看到我骑着车过来,惊讶的和我打招呼。其中一个会一些简单的英语。他问我从何处来,我说来自中国,然后他惊讶的问,骑着你的车?我说是的,从中国一路骑过老挝的十万大山,然后又从友谊大桥骑过泰国的千里平原,来到这里。他们俩更惊讶了,一边竖起大拇指,一边招呼我要请我喝威士忌。我想去喝,但我的疲劳压倒了一切,从早上十点跑到现在,奔袭一百三十公里,又经历了群狗乱吠的惊魂一夜,实在需要缓缓了。于是我只好拒绝,和他们合了影、碰了拳,到酒店投宿。
现在,我真正的放松下来,洗过热水澡,躺在床上。此时,恶狗撕扑的的影子似乎又在脑中浮现,心中的惊悸又一次被唤醒。我安慰自己说,不要怕,明天就要到曼谷了,那里估计都是大路,不会有什么狗子。我的双手还试图去摸自己的裤兜,似乎想要取些什么来赶跑狗子,大脑却已经失去意识,睡意已经如潮水般铺天盖地席卷而来,要将我彻底抛进夜的温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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