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诺贝尔文学奖揭晓前夕，先锋作家马原发布了一条微信朋友圈，说诺贝尔文学奖是一坨狗屎。初看标题颇为吃惊，马大师怎会如此仇视诺奖？细读之下才恍然大悟。原来马原在虚晃一枪之后，矛头立即转向中国的文学奖——
令无数文学人望眼欲穿的诺贝尔文学奖就是一坨狗屎。给文学评奖原本就是荒唐，古有文无第一之说，不需要论证。说到底，评奖只不过是因其中的商机一目了然，谁评谁赚。而被评者会因此而发达，名利双收。
在中国，跑奖已经是一个专有名词。所以但凡评奖一定是所谓的双赢！评委瞬间身价百倍，被企图获奖者簇拥追捧。而中奖者更是受大益者，修牌楼变身巨贾祖坟冒青烟，不论。所以古今中外所有的文学奖都一样的肮赃龌龇，充满猫腻。
回头看看几十年里我们经历的各色文学奖里有几个作品能经得起时间的淘洗？除了造就了庞大的文学官吏阶层而外，文学奖还带给了中国读者什么？给文学评奖这件事是对文学本身最大的伤害，使文学原本的清明澄澈变成浑水。……
不熟悉马原，反正我是把这个狗屎的比喻理解成含沙射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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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马原相反的态度则是对诺贝尔文学奖的追捧、炒作，这其中自然有马原所言的“商机”作祟。
今年诺贝尔文学奖颁奖那一刻，大部分国人还不知奥尔加·托卡尔丘克是何方神圣，颁奖20分钟后，她的《白天的房子，夜晚的房子》一书在京东的销量，就达到前一周销量的600倍。
2015年的得主阿列克谢耶维奇，也因为获奖一下子卖了200万本书。
这样的销量奇迹，每一年都会上演一次。看完热闹的国人，也会迅速忘记这些得主的名字。
按理说，仇视诺奖和炒作诺奖都不足取，但偏偏“中庸”是最难的。它是世界上奖金最丰厚、仪式最隆重、影响最广泛、地位最崇高的文学奖项，这样的身份，不受追捧和非议都难。
要么把它神圣化，要么把它妖魔化，我们很难心平气和地评论它。
马原说，文无第一，这话有一定道理，但不全然正确。在金字塔尖的那几个人，的确无法确定谁是第一谁是第二。但文学还是可以评价的，不能确定第一，但绝对可以区分出第一流、第二流和不入流。别拿个例说事。
诺奖评的不一定每年都是超一流作家，但绝对是一流作家，也绝不会留意二流作品。
并且，无论你承认不承认，经过这一百多年的运作，它代表的就是世界级水准。酸它、粉它、无视它，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实际上，世人对于诺贝尔文学奖的评选，存在诸多误解。一个最大的误解便是：诺贝尔文学奖评选的是世界上最好的作家。
万之著作
自1990年便在瑞典斯德哥尔摩大学东亚学院中文系任教的万之先生与不少瑞典学院的院士过从甚密，近水楼台，他也得以年年出席聆听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的获奖演讲，因此他对于文学奖的评选非常了解。他在《诺贝尔文学奖传奇》一文中介绍道：
瑞典学院院士们多次强调，他们的评选不是奥林匹克比赛，不是找出全世界最好的作家，颁发给他们一枚世界冠军的金牌。他们只是评选出他们自己最欣赏的优秀的作家，而不是世界第一的作家。
瑞典学院文学院院士和欧洲汉学协会会长、诺贝尔文学奖十八位终身评委之一的马悦然也说：
评价文学作品当然是一种主观的活动：自己欣赏的作品别人也许不会欣赏。评价的标准也依靠个人的意识形态、审美的能力、自身的经验和人生观等等。
还有现任瑞典学院常务秘书长莎拉·丹纽尔，她是18世纪瑞典学院创办以来，首位担任此最高职位的女性院士，她在接受采访时说：
每一年，我们收到的推荐名单数量都不同。打个比方，如果有大概300人的名单，我们会一个个看是否符合评选标准，也许先筛掉50人。在此名单基础上，诺奖委员会再加上我们自己心水的选择，最终仍然得到大概300人的名单。
明白了吗，诺贝尔文学奖真不是评选世界第一的作家、作品。了解这一点，很多口水仗可以休矣。
想想看，如果评选的是世界排名第一的作家，那么自1901年以来评选的一百多位作家，又该如何排名？
我们不必因为托尔斯泰、普鲁斯特、博尔赫斯、卡夫卡、卡尔维诺、三岛由纪夫等超一流作家没有获得诺奖而贬低它，也不必因为它历史悠久地位尊崇而神化它。
毕竟：文学是文学，奖是奖。
莎拉·丹纽尔
有一个很喜剧的例子。
英国有家报纸曾经做过一个实验。他们把2001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奈保尔的作品重新打印，署了一个假名发给十几家出版社，佯装是新作家投稿，结果这些出版社的编辑全都看不出作品的文学价值而纷纷退稿。
可见评委们品位独特，也可见众口难调。
正是因为评价作品有主观性，有院士的个人喜好，所以“评选也就要经过民主的投票程序，最后结果也只是代表多数而不是全部院士的意见”。
诺贝尔文学奖的评选不但带有主观性，有时还有偶然性，比如帕斯捷尔纳克的获奖。帕斯捷尔纳克1946年就首次获得提名，主要理由是鲍拉认为帕斯捷尔纳克的诗歌表现出了语言的纯净。
1947年,瑞典学院委托瑞典的斯拉夫语专家卡尔格仁专门写了有关帕斯捷尔纳克文学创作的调查报告,而卡尔格仁在报告中没有提出非常正面的意见，反而说帕斯捷尔纳克“写得很多而(在苏联)读者甚少,能够读懂他的人更是屈指可数”。
有关帕斯捷尔纳克的提名和讨论后来一直就比较低调，直到1957年瑞典学院院士哈理丁松推荐他,使他进人了最后投票的四人名单中,但当时的常务秘书厄斯特林持反对态度,帕斯捷尔纳克因此没有胜出。但是仅仅一年之后，到了1958 年,厄斯特林的态度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原因就是他在这年初读到了《日瓦格医生》的意大利文版，赞赏不已,而且说服了多位院士支持他的投票。
后来的事我们就都知道了。作家本人得知自己获奖后，欣然致电瑞典文学院，表示他“无限的谢意、感动、安慰、惭愧”。但获奖却在前苏联引起轩然大波，苏联当局认为这是瑞典学院出于意识形态的考虑，是为了表现对抗苏联的政治姿态，因此帕斯捷尔纳克的作品受到严厉批判，作家本人也被开除作协会籍，并受到各种威胁恐吓，他不得不被迫拒绝诺贝尔文学奖，成为诺奖历史上唯一一位不仅未曾因获奖而取得荣誉，却反而招致屈辱和灾难的作家，最终抑郁而死。
那么，诺贝尔文学奖的评选有何标准没有？
有，还是诺贝尔本人亲自定下的规矩，但是这规矩有点语焉不详，连秘书长莎拉·丹纽尔都感到费解。
他在提到文学奖时，只留下了这么一句话，它是瑞典语，翻译成英文，就是“In the field of literature，the most outstanding work in an ideal direction”。但对照瑞典语的原文，其实我们不确定其中的关键词到底指的是“理想化的、理想主义的”（idealistic），还是“完美的、理想的”（ideal）。不过诺贝尔认为，作家的写作方向必须符合这一点。
文学奖必须授予体现人类理想的作家，但“理想”是什么，又是见仁见智，东方、西方抵牾不已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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