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自古诚然是一个幅员辽阔的国家,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大到语言、习俗;小到喜恶、性格,都存在着或多或少的差异。
居山的人,蛮勇刚毅;靠水的人,柔糜雅温。
大体可将这种“差异化”概括为“南北文化”。
——即南方人如何如何,北方人如何如何!
好比一棵参天大树枝繁叶茂,向阳、背阳生长,叶片虽然看起来都一个色儿,实则世间并不存两片完全相同的叶子。
但这种存在的差异和区别,仅仅代表着一种习惯,是一种“符号”层面的不同。然而“大树”深入地底,汲取养分的根实则没有多大区别。自文明创建以来,这些“根性”的东西一直保持着惊人的吻合,是用来证明“南北西东”是一家的顽强佐证。
譬如那句——你(您)吃了吗?
无论南方还是北方,无论困厄还是富裕,无论是位高权重还是人微言轻,到饭点儿的那句经典问候“你(您)吃了吗?”,贯穿整个华夏文明,甚至世界文明,经久不衰。
几乎每个国人,都有关于“饭点儿”的故事。不乏欢乐温馨,亦不乏悲从中来。些时,“辛酸悲苦”这碗饭,过早咽下肚子,虽然满腹伤心断肠,屈辱曲折,但越“肥”的养分从来不都是极其“恶劣”吗?
曾经读到过一篇阅读文,一篇微型小说——《神秘的大黑猫》。
故事讲述了主人公和母亲一起赶集卖鹅,母亲因为两分钱的差价和顾客谈不拢,于是只能悻悻而归。
路上,主人公止不住抱怨母亲四板,时值酷暑,主人公实在不想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一无所获地赶几十里路回去。于是提议去母亲就近闺蜜莲姨家去歇脚。
母亲老大不愿意,哪有这个“饭点儿”去人家家里歇脚的,这不是不要脸皮去“蹭饭”吗?
主人公聪明伶俐,指出如果不去歇脚,这大中午的,恐怕今天这十几只鹅要活活热死在归家路上。
不得已,母亲只好选择妥协。
到了莲姨家,正好是中午饭点儿,莲姨看到昔日的好闺蜜来了,表现出很高的热情。主人公却一直盯着莲姨家灶头上挂着的鲜红腊肉目不转睛,就差“哈喇子”没有流出来了。
莲姨“识趣”的取下腊肉,要拿来招待母亲。母亲执意不肯,但莲姨却非做不可。尽管那是她家唯一的“荤腥”,且第二天打算用来款待为自己才去世不久的丈夫抬棺的壮汉们。母亲只好狠狠地瞪了主人公一眼。
莲姨出门洗腊肉,主人公尾随其后,看见莲姨和她隔壁的高个子妇人耳语了几句,似乎在商量着什么。不一会儿,莲姨大叫一声,“猫,大黑猫……”
母亲和主人公都冲了出来,莲姨大惊失色,泪眼婆娑,直呼大黑猫把她刚刚洗好的腊肉叼走了。母亲连忙安慰。
吃完没有腊肉的午饭,正准备起身告辞,母亲借口上厕所,不一会儿同样发出了“猫,大黑猫……”的惊叫,随即双手捧着一只死去的大公鹅,说莲姨家附近的打黑猫把她的鹅咬死了,卖也卖不掉了,拿回家也会发臭。索性就要赠给莲姨。
莲姨不肯,母亲更是说什么也不依。
主人公正好奇是什么样的“大黑猫”能有如此本领杀死自家平日里“凶猛威武”的大公鹅。莲姨的儿子弓子也很惊愕,自家方圆几十里也从未见过有人喂养什么大黑猫。
此时的莲姨一把扑倒母亲的怀里,嚎啕大哭……
这是一个悲恸而温馨的故事,折射出社会最底层人的辛酸与无奈。一个在现实生活中为了活着而活着的人,在人情世故的泥泞中渐被湮没,似乎在艰难的世道里,人人都会成为祭品献祭给一段不堪回首的岁月——为了尊严,为了明天!
是啊,中国人吃饭,早已不是果腹充饥,也不尽是遍尝佳肴,而是吃那一桌世故人情,冷暖自知。
那一年,童蒙年幼,父母时运不济,贫贱事哀。我在一所乡镇小学读书,周末的时候会坐车到县城里去到父母身边。
那一日,我到了城里家门,敲门半日不见开门。父母料想不在家中,本欲回转乡下,但车费只有“一面”之资,不得往返,抓耳挠腮之际,想到还有一位在城里开茶楼的亲戚在,于是硬着头皮前去投奔。
临到了茶楼门口,看着金灿灿的灯光,脚跟灌了铅似的,迈不开腿,再三在门口晃荡,结果被亲戚的老婆觑见,我至今忘不了那一脸鄙夷,轻蔑的神态,那一句“你妈平时穿的人模人样,你穿的像个‘叫花儿’一样……”使我铭心刻骨。
亲戚牌桌饭局繁忙,可能碍于我父亲的关系,招呼自己老婆给我在饭点儿弄顿饭吃。茶楼嘛,都会有酒饭招待,于是哪一桌叫了饭,就顺带就把我这个“小叫花儿”拽了进去。时隔多年,我偶尔午夜梦回,回想起那一桌饭菜,那一桌吃饭菜的人,冷漠、嘲讽,窃窃私语,我就在想,这也许就是亲戚老婆的浑然天成的杰作吧!
饭点儿要吃饭!但那恐怕是我这辈子吃过最辛酸的一顿饭了吧。那时的我虽然年纪幼小,但吾心虽小,亦有喜悲。一粒米一滴泪,一滴泪一滴血,纵然我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幼小软弱,人人可欺的稚子孩童,但那份伤害让我至死不能罢休。
后来我把“饭点儿吃饭”当做了我人生的一种信仰。无论是谁,到了饭点儿,来到我家,我必须请他好好坐下吃饭。没有冷漠,没有嘲讽,没有锥心刺骨的伤害和敷衍,更没有虚与委蛇的施舍和鄙夷。
我总是怕和我一起吃饭的人吃不好,我总是害怕吃不好的人难过,误以为不被爱着。
我自己没有吃早餐的习惯,但一大早会出现在我家里的孩子,我头天就会为他们做好不一样的早餐。
我给佳晔上课的时候,晚上最后一节,我上了多久我就给他买了多久晚餐,我也不管他吃过没。每晚上都不重复,因为我希望我的每一个学生被爱包裹。
有一个学生小张上数学课,十点半下课太早,没地方去,十一点半又要去从三峡广场出发去面试学校。家长问我能不能在我家待会儿。
我当然立即同意,我让学生吃了饭再走,学生说来不及,离饭点儿又很近了,我始终放心不下,就让孩子这样“干干”待一会儿就离开,我马上烧水下了一碗面条儿,让孩子吃完了才走。
也就是一碗面条儿,看着他吃得干干净净,嘴巴有一点油光儿,感觉精气神都上来了,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就会被救赎一般宽慰。
我给数不清的大人小孩儿全心全意做过饭,我吃饭的时候不对视,不拘谨,不爱多说话的场合也一直保持热闹温和的气氛,偶尔的夹菜,不想给我的饭桌上造成一丝丝的压力,近乎魔怔了……
“饭点儿吃饭”,不知不觉在某种意义上已经成为我的人生哲学,一以贯之,一生践行。或许我并不是为别人做了点什么,我是为自己寻回被碾碎的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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