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毛猪 黑毛猪

作者: 清霞仙子 | 来源:发表于2018-08-25 20:59 被阅读0次

    何必这晚表现不佳。

    怪得了谁呢,憋了大半年,小蝌蚪给活活发育成青蛙,扑通扑通争先恐后往外跳。何必心怀歉意,编个冷笑话说给杨勤听,打算第二天清早再补功课。杨勤一锤打在何必胸口上,咯咯笑起来:“培育那么久,肯定是牛蛙。”

    两人笑做一团。

    杨勤突然说:“何舒雅在谈恋爱。”

    何必一愣,以为听走了耳。当他仔细回味起杨勤的话后,霎时间冷汗就冒了出来。

    空气逐渐裹成团,凝固成块。何必感到呼吸不畅,胸口闷痛。摸摸索索翻找裤包,他记得里面还窝藏了两只香烟。

    “别找了。”杨勤说:“裤子刚洗,烟给扔了,不是说好了少抽烟的吗?你说,我在的时候都没个节制,独自在外头谁管得了?身体是各人的……”

    何必厌烦地转过身,侧躺着拧开床头灯,似乎明亮可以堵住杨勤那张碎嘴子。

    矮柜上摆了一张全家福。

    就着灯光隔空望向照片,混沌的黄光让相框中的三张面孔有些摇曳陌生。十年前到桂林旅游时,何舒雅刚十岁,穿上民族服装美得一塌糊涂。细腻的皮肤若白菜心子,饱满的五官,光洁的额头,简直是个秀色可餐的糖果人儿。

    何必在非洲做葡语翻译,一年半载回家探一次亲,白天带何舒雅疯玩,晚上同杨勤小别胜新婚。在他心目中,女儿永远是照片中那样的小人儿,不可能同“恋爱”沾上边。

    何必像是数学没学好,用年份减去何舒雅出生的日子,一连算了三次,才怀疑似的点点头,自言自语道:“嗯,二十岁,在古代恐怕已经生好些娃了吧。”

    现代社会太宽容,让孩子的童年愈发变长,以至于二十岁了,当爹的还浑然不知业已成年。何必曾无数次拿杨勤与女儿作比较,他受不了杨勤的某些缺点,偏偏何舒雅一个也没有。杨勤唠叨、暴躁;何舒雅内敛、安详,她功课一般般,却从没为此焦躁过。换做其他家长,一定认为功课不好是项缺陷,何必却看到了女儿珍贵的品质:不骄不躁、不疾不徐、不卑不亢。他认为,相对智商来说,女孩子的情商更为重要,这是人生幸福的基石。何必不止一次臆想过,要是有个何舒雅这样的妻子,总舍不得出国了吧,拼了命也会呆在家,做个文字翻译,赚点小稿费度日,也不失为另一种幸福。

    何必知道,女儿同样爱着自己,他们之间的爱模糊不清,有依恋,有崇拜,有敬畏,总之超出了普通父女情。前些年回国,打算给女儿一个惊喜,一下飞机就背上大包去学校。背包里有一半空间被巧克力塞满。坐在木椅上的何必像个长途跋涉的徒步者,很不起眼,以至于何舒雅压根儿没瞧见,与同学一起说说笑笑径直走过。何必听到两个小女生的谈话内容,竟然与“爸爸”有关,免不了跟在身后竖起耳朵。何舒雅压低声音对好朋友说:“我爸爸在安哥拉做翻译。”讲完后翘翘下巴,脸上露出羞涩的自豪。再次回国时,何舒雅告诉何必,她最好的朋友报考了西班牙语专业。

    何必不是没有看见女儿的变化。从儿童到少年,从少年到少女。如今她面色红润,身材高挑,胸脯饱满,步履矫健。不论从年龄,还是从身体发育程度来看,都够得上谈恋爱的资本。

    大惊小怪!

    “谈。”何必像吐钢珠一样,狠狠喷出一个字。咬牙切齿:“该谈。”

    一股苍凉气裹挟着哀愁渗入血液。

    孩子大了,是不是在暗示自己就老了呢,难怪方才表现不好。愤怒的血液骤然间汇聚在身体中的某个部位。何必露出从未有过的凶恶像,粗暴地扑向杨勤。

    “别去问。我想她不是故意要隐瞒你。女孩子嘛,有些事情终究不好意思同爸爸说。”杨勤告诫道。

    第二天何舒雅回家度周末。

    “爸——”何舒雅打开门,来不及换鞋就要往何必身上扑。何必一言不发坐沙发上,身子没有挪动一丝一毫,脸上也没有从前那种刚回家时的欣喜。

    面对扑面而来的青春气息,何必竟然第一次产生嫌恶之感。

    何舒雅扑了一半,收回手臂,尴尬地站在何必跟前,怯生生问:“爸爸昨晚倒时差没睡好吧?”

    何必仔细搜寻女儿身上的疑点。胸脯大些了?腰肢细些了?屁股滚圆些了?相书上怎么讲的呢,有经验的人可以一眼认出处女来,可惜自己没有这项火眼金睛技能。

    他像个犯了错误的孩子,懊恼地垂下头,不敢正视何舒雅。

    “哟哟哟,装什么神,囡囡回来了。”杨勤端起两只油乎乎的手,在厨房门边数落。

    “妈,你又同爸争啥呢?刚回来就吵吵吵,难怪爸爸要常年呆国外。”何舒雅回过头问杨勤,小嘴嘟成一只肥大的鸡屁股。

    “嘿,这孩子。”杨勤抬高音调,半开玩笑说:“关我什么事,你妈才是冤大头,有事没事往她头上戴罪名。”

    何必扯动唇角,皮笑肉不笑接待了女儿。他努力表现出平静,内心依然波澜壮阔。

    女儿曾经那么害羞,在男女问题上分得极清楚。男人就是男人,爸爸也不例外。记得十一岁那年,何必往她屁股上拍一巴掌就哭老半天。何必还以为自己失手把她给打疼了,最后才知道,男人不可以打女人敏感部位。十四岁那年,何必看见何舒雅裤子脏了,让杨勤提醒她。到后来,何舒雅知道是爸爸最先发现的经血,也哭。渐渐地,何必同她打打闹闹,会非常注意规避女孩子的雷区。

    大家都是过来人,何必明白一旦谈起恋爱来,会意味着什么。难道现在就不在男女问题上害羞了?主动对男人投怀送抱,呸!

    他不知道自己在呸谁,是何舒雅,还是那个神秘男人。他只知道辛辛苦苦养大的花玉女儿,从来舍不得碰半点,现在却被另一个男人所占有。这种感觉比生吞一条蛆虫还令人厌恶。

    “爸,你今天好奇怪。”何舒雅悻然背上书包回到房间。她哪里明白何必心中的小九九。

    晚上,何必不准杨勤说话,竖起耳朵听隔壁动静。

    悄无声息。证明没有视频电话,那一定在微信聊天啰。他想象着女儿倚在床头,抱着手机同一个男人打情骂俏的样子,肚子里似有沼气在翻腾。

    这支娇艳的花朵,在为谁开放呢?

    “谁他妈这么好福气?”何必狠狠骂道。

    杨勤感到莫名其妙:“犯得着吗,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打算留在家当老姑娘?”

    “多久了?”

    “什么?”

    “我问她恋爱多久了?”

    “有一年多了吧,上大一那时谈的。我也刚知道。听说小伙子是个律师,毕业两年。”杨勤把为数不多的信息转述给何必。

    “他妈的狗屁律师。不懂事!怂包!”何必的脸颊因愤怒而涨得绯红:“有本事耍我囡囡,没本事见她父母。”

    “你小点声!”

    何必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起来,空呲空呲倒杯烈酒端进房间,咕嘟咕嘟猛灌两口。“她才多大?大二。不好好学习,就知道谈恋爱。人家多大了?早就在社会上摸爬滚打。把你卖了还替人数钱吧!不敢见家长,分明是个玩弄女人的杂种。”

    “也不见得,说不定不见家长是囡囡的主意。这丫头比我有主见。”

    “我说,你这做妈的,关心过她没有。有些事情,只有妈妈去说。你给过她忠告没?现在事情发展到哪一步,你了解不了解。”

    “嘿,”杨勤发怒了,“你别乱咬好不好?她谈恋爱,我给啥忠告?”

    “不行。”何必咽下最后一口酒,呛得直咳嗽,眼睛咳出纵横交错的血丝,“你明天对她讲,必须约出来见见。我很开明的,又不封建家长,有哪样不能理解呢?我就是不舒服,悄悄咪咪谈恋爱,当爹的一点不了解,怎么能放心把囡囡交给他。我辛辛苦苦栽培出来的白菜,给猪拱了。一年多时间呀,这猪是黑毛猪还是白毛猪,总该牵出来遛遛对吧……”

    何必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起床后头晕脑胀。“勤,囡囡呢?”

    “刚走,说是要提前返校。昨晚耍酒疯耍够了?你以为人家听不见,这下倒好,把娃给吓跑了。”

    “是我给吓跑的?”何必一边怯怯地问,一边晕乎乎找拖鞋。昨晚那个霸气的老丈人形象已然不见。

    “那我还是装作不知道为好。”他对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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