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儿,默儿……”有人在耳边轻轻地呼唤着我的名字,睁开眼睛后看到旁边站着一个人,“阿巴嘎,您怎么来了?”我惊讶地说,连忙想要坐起来,却发现整个身子都动弹不得。
“没时间了,阿巴嘎很快就得离开,来跟你道个别。默儿,我一直当你是亲生的孩子,这些年来阿巴嘎为你的成长感到骄傲,唯一不放心的就是你个性太强,日后恐怕要为此吃亏啊!我的孩子,我不能再护着你了,无论遇到什么,记得要坚强,要好好地爱自己,腾格里一定会庇佑着你。”
我不知道阿巴嘎为什么说这些奇奇怪怪的话,着急地想要问清楚,就见莫名地腾起一团白雾直接裹住了阿巴嘎,然后他的双腿、身体、臂膀以及面孔如同泅了水的墨画逐渐滋长蔓延开来,成了模糊隐约的轮廓,直至完全消失。我张大了嘴,却怎么也发不出声来,只能拼命地向前伸出手,骤然间一下子坐了起来。
眼前的景象一切如常,窗外的月光透过厚重的窗帘,在地面上洒下斑驳的影子,看起来如同SJ里那些怪异的符咒。原来是一场梦,我长吁了口气!
旁边苏瑾闻声也跟着起来,“做噩梦了?”一言不发地躺进他怀里,任由他取了纸巾擦去我额头的冷汗,心里七上八下地很不踏实。晚上吃饭的时候才和阿巴嘎通了电话,明天有个重要的HY要参加,他准备连夜从呼和浩特赶回来,这会儿应该到家了吧。
手机突兀地响起震动声,猛地弹起身子一把抓过来,屏幕上提示着来电的是小黑。“喂?出什么事了?”接通后我下意识地问道,发现自己的嗓子沙哑得厉害,一颗心快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老大,齐局在回来的路上出了车祸,已经送去了医院,咱们的人都到了,就在你家楼下。”小黑的话无异于一道惊雷当空劈了下来。
手机滑落了下去,怔怔地半晌回不来神儿,车祸、医院、阿巴嘎、道别……同样的悲剧又要再次降落到我的身上吗?
今年有好几个GJ重点资源开采项目落在了这里,正赶上KC资源规划验收工作也在紧锣密鼓地BS中,从年初开始阿巴嘎就在呼和浩特与鄂尔多斯之间来回奔波,局里也很少能见到他的身影,基本上就在ZF办公。
夜里回来的时候原本都入了东胜境内,司机放松后就犯迷糊,车子突然失控撞向高速路中间的分隔带护栏而引发侧翻,坐在后排的阿巴嘎毫无防备的被甩出了车外,落地时头部撞到了防护桩上,当即陷入重度昏迷。诡异的是司机因为系了安全带,居然毫发无伤,事故发生后他第一时间报了警,随后告诉局里,介于情况危急,一并知会了家属。
凌晨两点,我和小黑几个人玩儿命似的赶到医院,入目急救室里的一切已然定格:躺在床上的人被盖上了白布,从头到脚都困入了刺目的白;阿尼亚趴在床边哀哀地低喃着“齐木德……格日特……哈日那”;毕勒格跪在地上、弓着腰、抱着头窝成了一团,颤抖的肩膀无声地宣泄着天人永隔的悲痛。
哭喊会让亡灵受惊迷路,若是被泪水沾到就会沉入泪海而不能转生。在场没有一个人发出惊天动地的嚎啕,只是张大了嘴巴,什么也说不出来,眼里都流出了盐。原来痛到极致的痛竟是无以言说!
双腿如同灌了铅似的再也无法挪动,死死地咬着嘴唇,一手扶着门框缓缓地瘫软在地,强烈的眩晕让我突然干呕起来,喉咙里涌上了一股血腥味,粘稠的液体从嘴角溢出。
旁边有人惊呼出声,阿尼亚听到动静后抬起了头,布满了血丝的眼睛红得吓人。她跌跌撞撞的几步跨过来,慌乱地用袖子抹掉我嘴角的血,然后像护着幼崽的母狼一样将我圈在了怀里,“默儿不怕,你阿巴嘎没事儿,他就是太累了,睡着了,我们不要吵醒他。毕勒格你也过来,一会儿咱们就带着你的阿布回家。”
我越过阿尼亚看向她身后,梦里的情景再次浮现,阿巴嘎的身影被白雾环绕,越来越模糊,耳边是他一遍又一遍的叮嘱:“要坚强,不能再护着你,我的孩子,我的骄傲……”泪水终于决堤了似的汹涌而出,原来真的有道别,这世界上从此又少了一个爱我疼我记挂着我的人,我的亲人。
心里的疼缴着五脏六腑都抽搐到了一起,余光中瞥到不远处蹲在地上的司机,脑子里“轰”的就zha开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身体里爆出一股凶狠的力量,猝不及防地推开阿尼亚,如同捕食的豹子一般纵身将司机扑倒在地,双手直接掐上了他的脖子。
我能感到有无数拖拽的力量,我能听到有无数怒斥的声音,我能看到有无数惊惧的面孔,只是手下不减分毫力气,心中唯有一个念头:“以命换命,让我的阿巴嘎活过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后颈突然袭来剧痛,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风掠过一望无际的草原,高一些的草挽着手,连成了浮动的海洋;矮一些的草结成网,窸窸窣窣扣着不知名儿的虫子。一座漂亮的蒙古包卧在绿色里,和升起来的炊烟嬉戏打闹,旁边站着一个伟岸挺拔的男人,他笑着说:“人生最快乐的事情莫过于骑马牧羊,头顶的蓝天有雄鹰翱翔。”那笑容像是春天里的风,吹在人心里痒痒的,不自觉地就跟着笑了起来,那么好看,那么温暖……
“阿巴嘎!”我心里呼喊着,一下子醒了过来。茫然地看向周围,额吉、苏瑾、赛音都在身边,鼻腔里充斥着福尔马林的气味,提醒着这里是医院的病房,之前发生的事情随之涌入了脑海,任由悲伤所淹没。正欲起身,颈椎部位的疼痛却让我倒吸了一口凉气,姥姥的,搞什么啊,更为惊悚的是自己好像发不出声音了!
众人慌了神,苏瑾急吼吼地把医生找来,一通检查过后给出结论:YZX失语!多在遭受重大打击、精神创伤或受到惊吓后突然失去讲话能力;建议采取针对性的治疗方案,给予心理暗示和心理疏导,可自行慢慢恢复。
至于后颈疼痛异常是受外力所伤,需要小心疗养一段时间。我看向苏瑾,难得见他凶巴巴地瞪了一眼赛音,而阿哈竟也没有任何反驳,貌似一副理亏心虚的样子,见我疑惑地盯着他,踌躇了半天终是开口:
“昨晚赶来的慢了一些,正好看到你疯魔了似的要掐死司机,眼看着他直翻白眼,大家都无法阻止,我就抬手打晕了你,没控制好力气大了一些,你那小脖子也受不住……”看着我渐渐沉下去的脸色,阿哈及时地闭了嘴,扬起讨好的笑容。
额吉俯下身来亲亲我的额头,温柔地说:“事出意外,赛音是为了帮你,毕竟当时没人敢伤了你,真若闹出人命可怎么办?默儿乖,不可以跟赛音置气,你不知道苏瑾都快要不认他这个大哥了。”
“就是、就是,等你好了也打我一顿,保证不还手,可就是千万不要不理我。”赛音抢着说:“阿哈错了,阿哈是个混蛋,阿哈怎么可以对默儿动手?阿哈就应该和你同进退,共生死!”
我听着嘴角直抽,满脑袋的黑线,苏瑾更是一脸嫌弃,“什么生啊死的,大哥你好歹也是七尺儿郎,怎么还跟妹妹玩儿撒娇装傻这一套?”
“……”
难得看阿哈吃瘪,知道他们是故意变着法子开导我,虽然心痛难忍,终归要慢慢地开始接受事实。
苏瑾告诉我,阿巴嘎的后事由族人操办料理,一切从简,两天后就下葬了,在伊金霍洛旗供奉着大汗灵魂的地方,达尔扈特部族人世代守护着那里;陪伴着阿巴嘎的仅是一些衣帽、鼻烟壶、蒙古刀、酒壶、茶碗、旱烟袋等,在圣山里一切财富都是多余,唯有圣洁和安宁。
按照规矩我也不能前去送葬,阿布甚至找了两个人专门盯着我。听说参加葬礼的人和车都排满了整条街,城管局的人几乎全员出动,规模空前壮观,想必阿巴嘎的灵魂若有感知也会非常欣慰吧。
一周后,我独自来到了草原上,一动不动地站了很长时间。阿巴嘎说过,“雄鹰和天空有着生死不离的约定!”此刻的天空像个巨大的吸尘器,吞没了世间万物,唯有太阳似乎忘记了白天与夜晚的更迭,照射着空洞的蓝、寂静的蓝、濒临窒息的蓝。
我拼命地、拼命地、拼命地睁大眼睛,试图寻找,翱翔的雄鹰,你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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