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大概从来都不知道,我有多想见你一面。在有生之年,站在你面前,给你一个久违的微笑和拥抱。那么,我会忍住悲伤,心疼地原谅,全部的错失与浪费。
关于你,我是知道极少的。如若你知道了,亲爱的父亲,你是否会甚觉遗憾,毕竟是自己的孩子,对你一切却知之甚少。
那么你呢?是否会在难捱的夜里无法入眠,一个人披着薄衣坐在夜灯下面细细翻看泛黄的老照片,看看当年年少的少年和美丽的女孩是否还在。
你是否还能回想起当年你们的爱情,你是否对当年离开你的女孩还心怀怨尤,你是否还能记起当年那个幼小的婴孩。
你亲爱的孩子啊,她已经长大了啊。她有与你一样的眼睛与鼻尖,有与你一样的掌纹与脚踝,有与你一样的血脉与脾性。如果你从别处得知我的照片与信息,你是否会感叹,多么遗憾呐,这样与你如出一辙的女孩,竟无法得以相见。
后来的你是否有跟你新的孩子谈起我与我的母亲。是带着笑或是很沉默?当年无奈辜负你爱情的女孩,你是否还愿意在心底默默祝福她过的好。
你大概从来不知道,我的母亲常常与我说起你。尽管后来她有了新的丈夫与孩子,可是每当她一谈起你,她的脸上总是布满喜悦和忧伤。在她最美的年华里,你给过她那样一段美好的爱情,她竟那样草草辜负。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呐。
她常常在半夜醒来抚摸她年轻时穿过的旗袍,翻看当年你为她拍的那些照片。
在我年幼时的梦里我常常梦见我的母亲,她在梦里朝我伸出手,问我是否愿意跟她走。我点头她就过来拉住我的手,一直走一直走,前面的路没有尽头。我摇头,她就捂着脸在原地蹲下身去哭泣,喊你的名字。
在我年少时她常常问我是否想念你,是否想要见见你。她说,不知道你的父亲是否过的好。她说,我多怀念当年的那个少年呐。她说,我多懊悔当年留他一个人在风雨中奔波。
她与我说起她初见你时心底突然涌动的情潮,如同湿湿的草地上突然冒出来一朵湿漉漉的蘑菇。我坐在对面逆着光看她。如看一个满脸沧桑的老人在儿孙面前絮叨一些年轻时的琐事。母亲的脸上早已失去了年轻时的光彩,头发干燥如一堆枯黄的草垛,眼角的鱼尾纹早已无法掩盖,手掌因为常年的劳作而变得粗糙,腰身因为高龄时再产而变得臃肿。
我亲爱的父亲,你是否能预见20年后的母亲,竟苍老的如此迅速。因为生活的颠沛流离而早已变成世间最为平常的妇人。
她曾经是那样温婉雅致的女人,对爱情对生活都有异于常人的理解与宽容。大抵是上天对她的惩罚,离开你后她并未过的好,内心始终藏着对你的愧疚,对因为自己的偏见而无法让我拥有一个完整的家庭懊恼。她因为不愿面对你与她的孩子而远走他乡。再嫁时已是离开你后的第10年,听外婆说,在青海的那些年,她过的很艰难。
再嫁后母亲过的也不如她想象中那样美满。她与我别离后毕竟多年未见,再见时她才发现当年的幼童已成长为倔强的少女,最需要关爱的时期已经过去,她曾经心心念念的女儿已经有了一颗如石头般坚毅的心脏。我们想过要修补缝合,可是白驹过隙的时光无法倒退,我们无法从头开始,只能在此后的岁月里如高手过招般小心翼翼地隐藏锋芒毕露的刀光剑影。
我亲爱的父亲,当你得知这些,你是否会难过。你是否会想要千方百计赶来见我们一面。即使只是在无人的马路边或者人潮汹涌的街市与我们打个照面,或者点头寒暄。你是否会有这样的愿望,想要看看20年后我的母亲,和我。
我曾经在漫长的夜里梦见过你,我们爬山涉水来到你的面前,可是你已不是母亲描述的那个少年。你佝偻着身躯坐在石阶上抽烟,脸上刻满生活磨砺过的痕迹。我拉着他的手不敢靠近你,躲在他的身后往后退。后来你的孩子在远处喊你回家吃饭,你站起来,抖落身上的灰尘转身往家里走。佝偻的身躯离我越来越远,太阳的余晖把你的影子拉的悠长。我站在离你越来越远的地方跟你的影子告别。
我是从梦境里惊醒过来的,他在我身边醒来,问我为什么流泪。我亲爱的父亲,我该如何对他诉说,我竟在梦里那样对待你。
他是温润的男人,有跟你一样的剑眉星目和柔软的嘴唇,有跟你一样修长的手指和干燥的手掌。他曾经把我的拳头握进掌里答应给我安定。那一夜他把我揽进怀里,轻吻我的额头,答应我一定会带我找到你,给你说抱歉。
我亲爱的父亲啊,如果你知道我曾经有这样的梦境,你一定会感到难过。
可是后来他没有等到有时间与我一起来寻找你,便已经与我分道扬镳。多么遗憾呐,他竟然没有幸运见你一面。
你可以感应的到吗?那时候我有多恨你。你没有给过我爱,没有在我的生命里出现过一次,你不肯原谅我的母亲也竟没有找来见我一面。
我同我的母亲一样,在后来漫长的岁月里我逐渐患上了感情饥渴症,因为没有人可以给我,或者是没有人可以给我那么多。我把我所有的爱和感情都交付于他,可是他最后跟我说对不起。在我最难捱的时候没有人给我一个清浅的拥抱,我抱着电脑坐在床头看一整夜《爸爸去哪儿》,暗夜里醒来躲在厕所里哭泣。我亲爱的父亲,那时候,我多希望你就在我身边,像电视里所有的父亲宠爱自己的孩子一样,把我抱在怀里,任我撒娇胡闹。
可是亲爱的父亲啊,当我从那段失败的感情里走出来,当我看见我的异姓的弟弟长的越发可爱,当我感受到那个我一直喊着叔叔的男人对我越发深沉的关爱,当我看见我的母亲越发苍老的面孔,当我听母亲带着遗憾的语气说起当年的少年与女孩,以及他们在那个贫乏的年代太过茂盛的爱情。那时候,我突然不再恨你了。你毕竟是我的父亲,给了我健康的血脉与骨骼,让我在即使遗失了父亲关爱的时候还能够安然长大,去感受阳光与雨露。这足以让我感恩与铭记。
只是,我亲爱的父亲,我多想见你一面,在我有生之年,与我的母亲一起,站在你面前。即使那时你们已经鬓发染霜,面容苍老,我依旧愿意挽着你们的胳膊,带你们实现你们多年来,未完成的梦。
梦醒,曲终,人散。
只叹,不如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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