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姚磊
苏北的乡下每值春夏之时,在河沟边苇子上、林边荒地、山脚或路旁灌木丛中都会缠绕着一种藤蔓的植物。这种植物生命力特别强,不挑环境、气候,不管不顾地疯长一片一片,要是扯断它的茎叶会有乳白色黏黏的液体流出。它结有一种果实,青色的纺锤形的,翠绿的果皮上有很多凸起的疙瘩,里面是雪白的絮状瓤,放在嘴里一咬,会有乳白色的果浆淌出,香脆甘甜。秋天果实成熟的时候,果实里面有白色羽毛状的东西,扯碎,往天上扔,能随风飘荡,像蒲公英那样在天上飞。我们这儿都管它叫“鹤老瓢”。
从记事起鹤老瓢就是我们泥腿一样的玩伴。我的童年正处于八十年代,吃饱、穿暖自是不在话下,可当时苏北的乡下,供孩子们娱乐的物质还是相当匮乏的,更别提有解馋的零嘴头喽(我们这儿方言,就是零食)。漫长的暑假里,村里的孩子们捉龙虾、逮知了、糊泥巴,玩累了渴了就去找鹤老瓢。一片鹤老瓢藤蔓被扯起来,就会收获很多果实。我和伙伴们尽情地摘,手里拿不下,就撩起衣襟兜着,然后一溜烟跑到树荫下,美美地吃起来,甘甜的浆液唇齿留香,幸福了整个童年,以致很多年以后都感觉余味尚存。
读高中后,繁重的学业使我没有时间,也不再有童心去找鹤老瓢。上大学后,钢筋混凝土的城市里也再没有它生存的空间。毕业后,我回到了乡下的一所中学教书,结婚、生子,日子过得波澜不惊,一晃十多年过去了。路边草丛里、沟渠旁、甚至校园的花坛里,每年都有鹤老瓢在那孤寂地疯长着,最终枯死或者和其他杂草一样被拔除。我们和孩子们都不再需要它了!
春天里,我的脚底上长了个硬硬的白疙瘩,走路的时候有点痛了,我去看医生。是位老中医,鹤发慈目,只瞟了一眼,便笑着说:“你这是脚瘊子,成品的药效果不好,不好除根,我给你一个偏方,你试试,很管用的”。她笑着问我认不认识一种植物叫“鹤老瓢”,我愣了一下赶紧点点头。接着她给我一瓶药水,告诉我把瘊子泡软后,用鹤老瓢白色的茎液涂在上面,坚持一段时间即可治愈。我着实很吃惊,没想到这草根的伙伴还能治病!我迫不及待地上网搜集鹤老瓢的一切信息。原来它有好多别名:萝藦(唐本草)、芄兰(诗疏)、斫合子(本草纲目拾遗)、婆婆针落线包、天浆壳、蔓藤草、老鸹瓢、鹤光飘、鹤瓢棵、赖瓜瓢等。萝藦是非常古老的植物,陆玑云:“芄兰,一名萝藦,幽州谓之雀瓢”。《诗经·卫风·芄兰》中解释芄兰:草本植物,又名萝藦,俗名婆婆针线包,实如羊角。由此可知,诗经中的芄兰便是萝藦,更是我们的鹤老瓢!于是又拜读了国学大师初国卿的散文《芄兰之思》,文中说“从‘吹气如兰’般读后舌尖留有余香的‘芄兰’到充满禅意的‘萝藦’,再到浑身乡土味的‘老瓜瓢’,三个词链接到一起,认识一种早已熟知的植物,我竟然用了30年的时间。犹如原来从小在乡间一起厮混的邻家发小,最终才知他原来竟是大宅公子,有着端然的书香门第背景”。读到这里真是“于我心有戚戚焉”。卑微而土气的鹤老瓢,不但有尊贵的出身,有高雅的名字,更有惊人的应用价值。全株可药用:果可治劳伤、虚弱、腰腿疼痛、缺奶、咳嗽等;根可治跌打、蛇咬、疔疮、瘰疬;茎叶可治小儿疳积、疔肿;种毛可止血;乳汁可除瘊子。茎皮纤维坚韧,可造人造棉。了解至此,鹤老瓢,萝藦,芄兰,它在我心里的份量沉甸甸的!
高考前的一次班会上,我拿了一株鹤老瓢到教室,学生都不明所以。我从乡间不挑环境的鹤老瓢,介绍到诗经中的芄兰,又说到了广有价值的萝藦,学生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我说:“我觉得我们同学就和芄兰一样,无论在怎样的环境里都能顽强生长,不畏烈日风雨,努力借助身边有限的条件向上攀登,绽放花朵,结出累累硕果,向父母,向社会展现自己的价值,你就是最高雅的、尊贵的!”学生的眼睛亮晶晶的,继而,掌声响起,铺天盖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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