侧脸

作者: 李子归 | 来源:发表于2020-01-13 03:26 被阅读0次
    侧脸

    从市里到老家所在的镇子有三十多公里路程,除了要经过新安镇和清原镇之外,还要经过很多大大小小的村子。车子大部分时间是在山里穿行,上岭下坡一类的路段尤其多。但一路上景致极好,花红柳绿,小河瀑布,能让人的眼睛比逛商城时还要忙。

    每次坐车我都喜欢坐离车门最近靠窗的位置,不过这次我并没有那么幸运,快发车了才上车的我只得到了倒数第三排的位置,我为此有点小小的懊恼。不过这懊恼很快便因为另外一件事情而被忽略的云消雨散了。

    经过清原镇的时候,在一个路口上来了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女人很年轻,身材凹凸有致,身上那崭新的旗袍简直就是为她量身定做的一般。她的孩子约莫两岁,水豆腐般细嫩的脸蛋儿胖嘟嘟的,水汪汪的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转个不停,煞是可爱。

    侧脸

    由于人多,我只看到了女人的侧脸,但就是这么一个侧脸便让我震惊不已。她的侧脸实在是像极了我一个多年不见,我甚至都不能确定她是否还活着的小姐妹。

    我那个小姐妹叫瑾美,是个家境很好,但心境却极其凄凉的孩子。我们是邻班同学,但我们相识却是在她家的网吧里,我常去她家网吧上网,她有时候会负责收银工作。那个时候镇上只有两家网吧,她家的网吧生意比另外一家要好的多。

    我总觉得在那样富裕的家庭里,她的生活也该是很美好的,但不知为何,我觉得她的眼里满满的都是孤独寂寞和无助。熟稔起来后方才得知,由于她家重男轻女,家里孩子又多,出生没到三天被她爸放篮子里扔到河边的榕树根那去了,是她爷爷把她又捡回来的,她的性子又倔,在家里除了爷爷,谁也不待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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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似乎每个镇子上都会有一群喜欢夜生活的叛逆的孩子,他们因着形形色色的原因走到一起,因着无法启齿的理由夜不成眠,必须离开自己的家,到别人家或者别的地方躲避孤独和寂寞包围。如我,如瑾美。

    那个时候,我还痴迷着小说,唯有在故事里,我才能忘却孤独。每天晚上睡不着的时候,我便会脱了鞋从家里蹑手蹑脚的偷溜出来,穿过两条街道去瑾美家的网吧里上网看小说。这五六分钟的路程,有时候我觉得很短,在路上和几个熟人打完招呼便到了,有时候我觉得我走一辈子也走不到终点,尤其是在深夜的时候。

    而瑾美对抗虚无的方式是谈恋爱,她是那么的渴望爱情,痴迷爱情,试图从甜言蜜语和莫名其妙的思念中寻求内心的慰藉。她期盼着有个人能够使她脱离现在的生活,能够给她笑容和关怀。她是如此的渴望。早熟的她从十三岁开始不停的谈恋爱,对象换了一个又一个,并因此获得了一个花心的骂名。但没有人知道她是有多么的渴求地久天长,只是求而不得,只能退而求其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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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瑾美是个特别善良的孩子。特别记得有一次学校要求给贫困山区的孩子捐款,她一下子就捐了一百多。我问她哪里来的那么多钱,她也不说。那天晚上我去她家找她,发现她正在被她妈妈拿藤条抽,要她说出交电费的钱哪里去了。我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但她疼得哇哇叫,却怎么也不肯说,还示意我也不要说。

    我跑回家去把过年时剩下来的压岁钱拿来,告诉她妈妈是我中午逛街买衣服钱不够,瑾美便先帮我垫着,刚才过来的时候忘了拿过来。她妈妈这才罢休,但从此看我的眼神都变得怪怪的了,仿佛是我教唆瑾美乱拿家里的钱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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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有多少次深夜,我和瑾美在空荡的街道上闲逛的时候,瑾美突然蹲着地上抱着膝盖痛苦呜咽。

    阿竹,我只是想有个人疼我而已。如果他愿意一直对我好,让我干什么我也愿意。可是为何每次我死心塌地的付出,换来的却是背叛。瑾美说。她瘦弱的身影被街灯拉长,随之被无限拉长的还有她对温情的渴望。

    人从生下来的那一刻起,便成为了单独的个体,能够时时得到他人温存对待是一种幸运。然而世间繁杂,人性百态,又怎么可能是每个人都那么幸运的呢。但面对无助到了极点的瑾美,我不能那么残忍的告诉她,这是便是命,也不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陪她一起蹲着,或者沉默,任由黑夜将我们吞噬,或者轻声哼唱我们都喜欢的歌曲来对抗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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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时候,我们会和几个熟悉的男孩子一起去吃夜宵。小镇没有酒吧ktv一类的场所,于是夜宵城便成为了一个极其暧昧的地方。家人闲聊,朋友聚会,情人约会,这一类的场面通通都能在这里见到。那个时候通常是瑾美的感情空虚期,刚和前一个男友分手,后一个男友还没有着落。

    瑾美在家是个寡言的孩子,但每每在这样的场合,瑾美便会蜕变为春天里的拈花戏柳的蝴蝶,自信,善言,光芒四射,在数个男孩之间游弋,调情调笑手到擒来。

    我总是在角落不停的吃东西或者沉默,偶尔回应一下与我有关的话题。等到瑾美喝醉的时候,坚决拒绝男孩们的相送,独自把她往我家里扛。幸而她喝醉了也不会怎么闹事,通常是吐完了就睡。第二天醒来,仿佛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般,洗个澡换了衣服照常上学去。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两年,我转了学后便再少有联系。如果那个抱孩子的年轻女人真是瑾美的话,那么我们上一次见面便是在三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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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高二的暑假,我在街上走着,突然听到有个人在后面喊我,回过头去,发现是瑾美。她穿着吊带背心迷你裙,酒红色的爆炸头,化了浓妆,猩红的嘴唇完全改变了原本俏丽的面容。若不是她声音没有什么变化,我一定会认不出她来的。她主动挽我胳膊,没有丝毫的生分,要我去她住的地方坐坐。

    虽是对她的改变一时难以适应,但也不觉得有多意外。她向来是不甘寂寞的女子,喜欢红尘的热闹。

    说是住的地方,其实也就是普通短租房,一楼是网吧,二楼是电玩城,三楼是客房。我这一路跟着她上来,心里直发毛,当时她跟我说了些啥,我是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她住在最里面的房子,我们到达的时候,房门大开着,没有床,只在地上铺了一个睡宝床垫,衣服杯子等物什散得简直没法下脚。她让我稍等,等她收拾好了再进去。

    她在生活这方面的应对能力还是那般拙劣,笨手笨脚的,我实在看不过眼,唯有帮她一起收拾。就像以前我帮她收拾收拾房间一样。她也没有拒绝,我们边收拾边说话。

    她问我读几年级了,我告诉她高二了,下个学期就高三了。她说还是读书好,就算家里不待见,一日三餐总有保证。于是我知道她过的很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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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我问她角落里那堆满是血的纸巾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她告诉我昨晚在酒吧群架中,他男朋友所在的帮派砍死了另外一个帮派的人,她男朋友也被人砍了一刀胳膊,没敢去医院,只好自己处理。因为昨晚的群架出了人命,半夜的时候他已经坐车去广东避祸去了。而她今天也因为此事被迁怒,今天一早便被一帮人撞门进来把她揍了一顿,还把这里搞得乱七八糟的。我不着痕迹观察,她的胳膊上果然有一处青黑,左脸也有轻微的红肿。

    我问她群架的起因。她看了我一眼,低下头用破罐子破摔的口吻告诉我,是因为另外一个帮派的老大看上她了,在酒吧的厕所里要对她霸王硬上弓,便引发了这一场血腥争斗。

    随后还告诉我,她现在在帮人贩卖白粉。每天穿着大两码的内衣,把白粉藏在内衣夹层里。结果还经常被色狼被以为她的胸很大。说到这里的时候,她不由自主的笑了。那笑就像戏里的青楼女子走在路上被人调戏了,随后再说起时又是无奈又是骄傲的那种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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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着她的笑容,我的眼泪却一下子就出来了,怎么也止不住。内心也瞬间被莫名的,说不出的悲怆塞得满满的,又不知如何排解,唯有放任泪水肆虐。

    她一看我的反应,立刻把我往门外推。她说;“你走吧,我们已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这辈子最好不要再见面了。就算再见面也当不认识了吧。”

    她没有给我说话的机会,反手便把门锁上了。其实我也没有什么话可以说的出口的,我觉得自己的喉咙就跟被棉花堵死了一样,连哭都哭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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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门外站了良久,门始终没有打开。忘了后来是怎么离开的,但一回忆起来,当时那充斥着每一个细胞的悲怆感仿佛一下子又要卷土重来了。我赶紧拿出手机听欢快的音乐。

    当我再抬起头时,那个年轻女子不知何时已经下车了。至于她是不是瑾美,我始终无法得知。只是她的侧脸我怎么也无法忘却,那是和瑾美一模一样的侧脸。

    我私心里觉得,那就是瑾美。

    (图片来自网络,侵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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