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死过一次以后,性情变化很大,打骂我们的事情再也没有发生过。虽然还是像个软体动物一样在家里活动,也不屑与我们言笑,但那张被拉长的马脸显然比以前平和得多了。没事的时候,母亲和我们都敢去打开电视看,这样的生活,我们以前从没奢望过。
那两年,父亲还带我去走过亲戚。以前父亲觉得他没儿子,生活没有盼头,再加上被伯娘强化了多年的“孤老五保户,没儿子养老送终”,他更觉得在人前抬不起头,所以从不与人社交,就是我家的各路亲戚,他也从不与他们往来,导致我一度以为父亲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根本没有亲戚。
逢时过节走那么两回,我才晓得,父亲还有好几个舅舅和叔伯,那父亲八岁就流浪讨口到现在的村子?唉,倒也不能道德绑架谁,那个年代,谁都难,比如母亲,我就知道她挖过野菜,啃过树皮,吃过白泥……
时过境迁后,母亲对于走亲戚这个事倒是有自己的看法:“亲戚嘛,没必要上赶着,人家说,‘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有来往的时候自然就会有走动”。
不得不说母亲有一套她自己的处世哲学,乍听不近人情,细品颇有几分道理。
父亲的固执是与生俱来的,用母亲的话说:“你爸啊,他要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确是,他从没听进去过母亲的那套哲理,每年几次带着我跋山涉水几十公里,到处走亲戚。
奇怪的是,我们家的亲戚,逢时过节除了舅舅和小姨会来回礼以外,再也没有第三个人来过。现在想来,我更加佩服母亲,她整天除了刨那一亩三分瘦地,便是在街头巷尾摆摊卖她的馒头,那些人生哲理它是来自于何处?
倒是父亲,除了走亲戚,还爱在村子里帮忙,谁家有红白喜事,主家都会找他去帮忙“打烟”(客人来了,给客人散烟)。
“打烟”这活儿,说起来简单,就是给人递支烟而已,其实,里面也有很多学问,总的说来,要“眼尖心细”。没得到烟,有的客人会生气,自然也丢了主家的脸。在短时间内给同一客人打了多次烟,那只接受了一次“打烟”的人就会有看法,多少有点厚此薄彼的意思,说到底,又给主家丢一次脸。
还有,主家办事,所有的开销都是有预算的,拿着烟乱打一通,最后就得主家掏腰包。这些东西对于现在办事的主家来说那都拿不上台面来说,但那时的经济条件不一样,山沟沟里更是封闭落后,谁都需要精打细算着过日子。
父亲是怎么揽上这活儿的?好像是有一回,一人家仙逝了老人,母亲那天生病了,没去主家帮忙,就叫父亲去。
父亲本来不去的,他一向不善言辞,也不与人交流,所以这种人多的场合他是从不参与的。那天,母亲说服了父亲和她一起去了那家人,一如当年说服他去学理发一样的轻而易举(这又是一件在我看来非常奇怪的事情。)。
到那家人后,母亲给主家说让父亲帮着“打烟”,主家爽快地答应了。
别说,这活极其适合父亲:不用与人交流,眼睛要四处瞟着没被打着烟的,脑子里还得记着已被打过烟的。父亲做得丝毫不差。
父亲那一次“打烟”不得了,从此在村里一举成名,谁家有事,定会拎了一张毛巾一斤糖来家里请他去帮忙“打烟”。由此,父亲“二哥”的名号比我家买了村里第一台电视机时更响了。这个称呼一直延续到母亲离开我们后,父亲找了个年轻女人,满世界吹嘘那女人要给他生个儿子,各种作妖作怪,村里人再提起他,改了“二哥”的尊称,直呼其名,到最后人人厌恶,呼其“老者”。
自从父亲揽上“打烟”这个活儿后,母亲悄无声息地退居二线,那几年再也没有去哪家帮过忙,我家好像开始过上了“男主外,女主内”的传统生活。
父亲依然不主动和母亲说话,但有时母亲和他说什么,他会笑,他——居然会笑……甚至,有时还会和母亲搭话,这让我们的心情都松快了不少。
我第一次主动去开家里的电视,就是因为看到父亲笑了,然后壮了怂包胆,跑去打开电视机,调到我喜欢看的频道。
对于我主动开电视没换来父亲的打骂、马脸等一系列反应这个事情,大概是鼓励了母亲,前面说了,母亲是极爱看电视的。从此,母亲经常去开电视来看,看电视成了她这辈子辛苦劳作后唯一的消遣方式。
母亲的生活,多多少少有了点色彩!她爱笑了,话也明显多了,母亲是极易满足的!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