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已经断断续续下了小半月了,那只喜鹊在老树上落了窝,叽叽喳喳不知道报的是谁家的喜,李锦忧心忡忡,惦念着一只离家许久的“鸟”。
也不撑伞,李锦靸拉着拖鞋慢悠悠走在雨中,经过一户破旧的房子时,里面依旧传来毫不遮掩的争吵打骂声,可笑又恶心。
怔怔看着墙角处的阴影好一会儿,李锦恶毒的想:死了才好!
走进一家小卖部,老板娘热情招呼道:“顺宝啊,拿点什么?”
“赵姨,我要三沓稿纸,一瓶墨水——嗯,一支万宝路。”
女人手脚麻利地拿来东西,嘴上疑惑:“每次都要一支烟,还不如一盒划算。”
李锦笑了笑,接过东西走了出去。
不知道已经写了多少封信,周淑娟留下的那个首饰盒子都快要满了,可是写了那么多,一封都没有寄出去。
无处可寄。
一个离家出走的孩子,像一只莽撞的幼鸟,冲出这个破败难堪的小城,再也没了踪迹。
讨厌的张树草!
没有心的张树草!
可怜的张树草。
他跑掉了七个多月,却只有李锦一直惦念着他。他那该下地狱的爹妈,渐渐不再提起他。
又下雨了,他一向怕冷,不知道有没有厚衣服。昨天陈丫头给的糖是他喜欢的橘子味,李锦不喜欢这个味道,同那一摞信丢进了盒子里。他去了什么地方?那里不会再有人打他吧?他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李锦的父母已经搬去新家两个月了,他不走,马上就要考试了,一个人也好复习。
他是这样对父母说的。
李锦进了房间,换掉湿衣服,盯着窗外那棵老树,和上面吵闹的喜鹊。
顺宝和树草是最好的朋友,他们好得简直像亲兄弟。
春天的风筝是两人自己做的怪兽,没吓到陈丫头,反倒吓哭了半夜起来尿尿的顺宝。夏天一起去河里凫水忘了时间,两人迟到被老师告诉家长,顺宝回家罚站了一个小时,树草却第二天没去上课,他被张瘸子打得很惨。秋天最好了,周淑娟的果园子结了果,会带卖不出去的劣果回来,很多很多,送给树草一些,张瘸子开心了,就会少打他和妈妈了。冬天是可怕的,像一场长达数月的噩梦。树草总是穿的很单薄,手脚常常有冻疮,他没有新衣服。周淑娟会拿顺宝的旧棉衣给他,但当天晚上就听到了树草的惨叫,凄厉的像条濒死的野狗,隔天,他看到了浑身伤痕的树草,和那件被撕破的棉衣。
李锦突然如坠冰窟,眼里渐渐蓄满了泪,就连他的回忆里,树草都只有伤痛,他怎么可能会回来呢。
树草一直说,他羡慕那些鸟,要是能飞出这个鬼地方,他一定会混出点样子,给顺宝买好多漫画书,给陈丫头买花发夹,给自己买橘子糖……
然后他就飞走了,突然地,愤怒地,哀伤地。
可是树草啊,幼鸟离了巢,会死的。
张瘸子已经不找你了,张婶又怀了,他们会有新的孩子,可是他还是打人,今天我又听到张婶哭了。
你不是怕黑吗,我送你的小夜灯被你落下了,我把它捡回来了,每晚都给你亮着,回来吧,回来就不黑了。
体育考试我得了第一,张瘸子再打你,我就帮你打回去,再不行,我们就跑,他肯定跑不过我们。
张树草,冬天就快到了,鸟都是要回窝的,那只聒噪的喜鹊,整天不离它的窝,生怕被抢了似的。
李锦觉得自己像个啰嗦的小老头,每封信都总也写不完。把纸收进盒子里,他点上那只万宝路,闻了这么久,还是觉得呛,不知道树草为什么喜欢抽烟。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等多久,他不知道树草还会不会回来,他不知道长大究竟需要多少勇气,他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这么痛苦。
那天晚上看到张瘸子拿着刀追树草的时候李锦差点不会呼吸,树草身上的伤口还在流血,可他必须要跑,他跑的很快,就像没有伤口,就像快要飞起来。
李锦第一次听到来自亲人最深的恶意:“鬼崽子,你让老子逮到杀了你,讨债的!死外面算了!”
他从来不知道,为什么他能说出这样恶毒的话,树草又做错了什么呢,他只是拿张瘸子喝酒的钱给他妈买了药而已。
李锦紧绷着身体,眼泪哗哗地流,但他太害怕了,一个字都说不出。
就在那天晚上,他看着这只鸟,冲向了未知的世界,毫不留恋的飞走了。
有人说,如果不被忘记,如果有个归处,就能好好活着,于是李锦不敢忘记,不敢离开。他怕树草回来了找不到归处,他怕这只鸟无枝可栖。
天黑了,顺宝打开小夜灯,澄净的灯光显得那么温柔,树草,这是你的归处。
离家的幼鸟,回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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